南朝春色 !张绮已经记不清建康城是什么样了。
坐在马车中,透过掀开的车帘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小河流水,听着那熟悉的吴侬软语,直是让人恍惚。
张锦朝外面看了一阵,突然说道:“最讨厌那些人动不动就‘阿侬,阿傍’的。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南人。”
她说得兴致勃勃,可惜马车中的两个同伴,阿蓝听不懂,张绮要装做听不懂。
话说出去,竟没有人呼应,张锦大感无趣。她嘴扁了扁,闷闷说道:“跟你们说这个干嘛?啥也不懂的。”
阿蓝连忙陪笑,张绮则是头更低了。
张锦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一眼,头一昂,不再理会她们。
萧府在建康城的北边,做为过江侨姓,王、谢、袁、萧四大家族之一,萧府占地极广。隔着高高的青砝墙,可以看到里面高大的树木,听到里面飘出的笙乐。
张府众姑子的马车到来时,郎君们的马车也赶到了。张锦紧走几步,朝着几个少年郎君娇声唤道:“七哥,九哥,十哥,十五哥,十九哥。”她才唤到第五个,另外几个姑子已经一涌而上,围着八个少年郎君又是娇唤又是笑闹的。
自家的姐妹围着兄长们撒娇,张绮这个张姓之女,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羡慕地看着她们。
闻声出迎的萧莫便看到了这一幕。
盯了一眼张绮,他瞟向身后的小厮。那小厮一见自家郎君的眼色,马上嘀咕道:“她明明说过不来的,那样子不像玩闹……”
萧莫把目光收回,再次看向张绮。
不一会,他说道:“她是迫不得已。”瞟了一眼与阿蓝站在一起,张锦走她们就走,张锦停她们就停的张绮,萧莫眉头一皱,叹息道:“如此聪慧的姑子,却被自家姐妹视为婢仆。着实可怜可叹。”
顿了顿,他想着张绮先前拒绝自己的话,正要说什么,一个笑声传来,“阿莫,你怎地现在才来?莫非不愿意迎接我等?”
却是一个张府的郎君向他走来。
见张府众郎君姑子都向自己看来,萧莫哈哈一笑,木履哒哒哒的脆响中大步走出,“岂敢岂敢,阿莫已侯之久矣。”
来到众人中间,他朝着张府大门一指,“大门已开,诸位贵客,请!”
这话分明带着调侃,众少年同时一乐,一涌而入。而众姑子,则是提起裙裾,随后入内。
萧府门第比张府还高,也更加豪华……秦汉之世,上有圣明天子,世人最有钱,也不敢太过豪奢。到了魏晋就不同了,明明朝不保夕,可每个权贵豪富之家,却使着劲地折腾,使着劲的显耀。当然,究其原因,也是君权不显,皇帝最有能耐,也不敢轻易对士族动手,更不敢掠夺他们的财富之故。
张绮落后几步,走在众婢之侧,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打量着张府的景色。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地传来,“阿锦,今日怎地带着阿绮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萧莫,他站在张锦身侧,嘴角微扬,目光似含情似含讽地看着她,见到张绮看来,他回眸略略一瞟。
张锦见到爱郎近前,心中羞喜,脸颊早就晕红一片。
她也看了张绮一眼,轻声回道:“阿锦知道萧郎看重她,特意带她前来……”顿了顿,她声音更低了,“阿莫要是喜欢,就收用了吧。”人都到他府中了,随便找个借口,便可占了这个妹妹,把生米煮成熟饭。
至于被萧莫占了清白的妹妹,能不能被大夫人容下,萧莫愿不愿意在触怒大夫人的前提下安置她,给她一个名份,张锦是一点也不在意。
阶级分明,嫡庶天差地别的时代,张锦甚至没想到自己这样做,于本性上来说不够纯善不够美好。
张锦声音很低,除了萧莫无人听清。
没有想到她是这般打算的,萧莫嘴角一扬,清澈至极的双眼,定定地看了一眼张锦。
张锦双手绞着衣角,小脸上尽是羞涩和萌动的愉悦。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正用一句轻飘飘的话,来决定同父妹妹的一生!
萧莫低低一笑。
他的笑声如此低沉,如此浑厚,直像寺中的钟,又像午夜随着春风飘来的笛音,绵厚而动听。
张锦双眸都滴得出水来。
萧莫似乎没有注意到,张府的众姑子郎君都向这边瞟来,他凑得更近了,吹出的热热的呼吸,直通过张锦的耳膜渗入她的心跳中,“阿锦这么不欢喜她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毁了她啊?”
“毁了她?”
张锦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看向爱郎,眸中尽是委屈,扁着嘴,她难过地说道:“阿莫不是看重她吗?我知道大夫人不允,害怕阿莫心中失落,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她咬着唇,语气中有着青春萌动的小姑子最纯挚的真诚,“我只要阿莫快活。”
萧莫听到了她语气中的真诚,压着嗓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听着他快乐的笑声,张锦也跟着弯了双眸。
处于愉悦和满足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与萧莫实是靠得太近了!而且,明明才被大夫人罚着跪了祠堂的,却一转眼又在大庭广众当中与萧莫亲热,她的行为已与上次不同,上次仅只是私相授受,这一次,是在私相授受的前提下,挑衅大夫人的权威!
萧莫又与张锦亲密的耳语了几句,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到明亮的眼,略略向四周一瞟,转眼,他十分灿烂的一笑。
慢慢站直身子,在张锦失望的眼眸中,他朝她悄悄眨了眨眼,令得佳人晕红了眼后,萧莫落后几步,迎向后面来的袁氏众人。
直到他走得远了,张锦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去。
此时时辰还早,使者们还没有到来,众世家子也不必急着入席,而是三五成堆,在萧府中游玩起来。
走着走着,张绮已与张锦走散。来到一处亭台前,张绮发现自己迷了路,连忙四下张望,准备找人相询。
这时,一个小厮急急走来,看到他,张绮眼睛一亮,唤道:“小哥。”她上前几步,脆脆地问道:“这是哪里?我找不到出口了。”
“不忙。”这个张绮见过的小厮笑着摇了摇手,道:“我家郎君早看到了,他让我带你出去。”顿了顿,他收起笑容,盯着张绮认真地说道:“小姑子,我家郎君问你,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想让人知道,那副画卷是你绣的么?你可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你以后再也无法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