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烫手 !转眼已经是半月过去,最快的马从这里到刺桐草原已经有一个来回。
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司马的消息,风仍然冰凉,已经不再刺骨,她登上高高的塔楼,举目四望,整个安北城外一片萧索,开始消融的积雪斑斑点点,想盛放在黑土上的绒花。
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东边校场里一队军容整齐的女子,不过短短半月,气势和最初相比已经浑然不同,但在上战场前,她们差的还很远,十个人能存下一个已是侥幸。
风从她冰凉的嘴唇上吹过,又顺着脖子滑下去,整个身体忽的一颤。
她的弟弟安全了,安北也在慕容昕的掌握中,明明应该放下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越来越觉得不安,一种暗沉而压抑的气氛像是集聚的黑云般压在城头。
终于,细细的雪花夹杂着鹅毛细雨落下,宁卿蹙着眉头,伸手去接那游丝般的棉毛雨雪,王珂站在她身旁,恍惚道:“真没想到,我还能活到今年这个春天。”
“我也没想到。更没想到还能再回到这见到你们。”宁卿转头看她,微微一笑,呼出的白气浅了一些。
“你说他们这么守着干嘛呢,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就这么僵持着。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了。”
“都是越来越少。”慕容昕的粮草估计最多不会撑过十天。
“你说,为什么王爷要把退路断了呢,就算是到时候有个意外,咱们也可以全身而退啊。”
“不知道。估计他傻吧。”
慕容昕走上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他就没吭声了,正大光明的站在转角处,看着两个英气勃勃的女子。
手上堆了一层薄薄的水,到底已经快要春天了啊,连雪花都开始分离了。宁卿将手举起来,透着指缝兀自出神,纤细的手指如同剥壳的葱白,每一个指腹都是那么的饱满,圆润,她定定的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然后缓缓将手掌按到苍白的嘴唇上。
那么自然的一个动作,看在慕容昕眼里,却觉得有些异样,他忽然觉得这风霜也薄弱了些。
宁卿放下手,若有所悟,她转头向城墙那边看去,原本挂在上面的风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线,落在地上,踩的一地是泥。
风向已经转了,湿润的手显示着风头已经开始缓缓转为西风,而如之前那只言片语获得的信息,风向是决定进攻的一个关键。
两军的对战即将开始。可是,司马为什么还是杳无音信?是刺桐的奔袭失败?还是没有找到赫连的老巢?
冬日开始消退,与之同样的,还有刺桐沼泽上的坚冰。
她思绪万千,刚刚转身,正好看见慕容昕,他咳了一声,仍然一派从容,笑道:“我问秋生,果真你在这里。”
“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找小的何事?”
慕容昕不在意她疏离的模样,走过来,冲王珂点了点头,她识相的下去了。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这里风大,别站久了。”他温声道,不动声色走到另一边,挡住了寒风。
顺着她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那些气势如虹的女兵,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滑了回来。完全没有放到心上的模样。
“走吧,军中送来一点东西,给你看看。”一听见东西两字,原本在宁卿斗篷里面打瞌睡的阿呆呼啦一声伸出头,左右乱看,待看到什么也没有,不满的咕咕叫了两声又缩了回去。
它头顶的白毛已经掉的差不多了,现在都是一些黑色新生的毛,看起来平添几分沧桑,倒像个胡子拉渣的老鸟。
“我想多看看她们,看一眼,也就少一眼。”她忽的感伤,轻轻叹口气。
“你要是不想她们送死,让她们安心呆在后营便是。也不用如此牵挂,况且战场从来不是女子应该呆的地方。”这是他的心里话。
“呆在后营苟延残喘,不如奋起一搏来的痛快。”她淡淡道,“大人手上精兵强将众多,自然不会在意这区区数十女子。不过,大人也当听说过,四两拨千金。有时候,强极则辱,脆极易碎。”
慕容昕饶有兴味:“阿恒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将这绣花针变成杀人刀?”
“大人什么时候出击,阿恒愿效犬马之劳。”她右手抚胸,郑重道,“只求之后大人如文书履行承诺,也不负这引刀一快。”
“这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的神色愈发温和,“其实,你也不必……”
“大人不是要说有东西要给阿恒看吗?”她立刻打断他的话。
慕容昕笑着看了她一眼:“走吧。”
一路上走过来,好几处都挂着红灯笼,昏暗的天际,风吹的灯笼纸呼呼作响。宁卿看了两眼,只觉得莫名诡异。
“这几日忙着,却是忘了,今日已经是元宵,厨房做了些浮元子,正好大家一起用。”
宁卿笑笑:“我倒是忘了。”
到了揽云堂,一个亲卫来回话:“福王说他不舒服,今日就不来了。”
慕容昕似乎早有预料:“吩咐厨房给福王送一份黄桂豆沙元宵过去,唔,也给拈花姑娘送一份。今日就当作宵夜罢。”亲兵领命而下。
宁卿一眼过去就看到四个大托盘,上面盖着锦布,亲卫都在门外,哪里还看到什么大家?她正要找个由头推辞,慕容昕走进去,剑雨在身后关上了门。
她没来由心头一跳。
慕容昕一手解开斗篷,随手一扔,斗篷落在椅子上,他今日笑容格外的温和,神态也格外亲切,宁卿只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悲惨故事”讲一遍,打消他各种念头。
他却先不去揭开礼物,而是走到远一点的圆桌上,招呼宁卿:“过来,先吃浮元子,一会凉了。”
宁卿走了两步,站定了:“大人,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宜……”
“这个很好吃的。也是这个大厨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有刺玫花,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果仁、枣泥的,你看看你喜欢什么味道?”
他夹起一个,放在一个小碗里,“试试这个豆沙的吧?”
宁卿越发觉得诡异,只恨不得拔足狂奔:“大人多吃点,阿恒实在不饿——不是说有东西要看吗?”
“我可吃不下。”慕容昕点了点那几个浮元子,“看了一会就没胃口了。”
宁卿固执,慕容昕一副好了好了都依你的表情,走过去,解开上面的红布,宁卿只看了一眼,差点没叫出来,托盘的锦布下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美誉宝石,而是一颗颗人头。有的已经失去一段时间,灰败了。人头全部用特制的药粉扑着,慕容昕只拉开给她看了一眼就飞快的盖了上去。
“……这是!”
“还记得那日在来安北的路上么?你说你配不上本王。”慕容昕有点严肃,“我想了很久,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本王专门命令褚勐将当日押解的那些狗奴才的头送过来。本来这不应该给你看的,但是以阿恒的性格,倘若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人的下场,只怕一辈子都解不开心结。”
“……”
他微微一笑,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现在,好些了吗?”
“……”宁卿无语的垂下头,大王爷,一直以为你精明深沉心思狡诈,可是,揣度人心也不是这样揣度的啊……
“王爷……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慕容昕伸手按住她嘴唇,“阿恒,你现在只要安心呆在我身旁,等我回长安时自然会带上你。你的文书仍然有效,我会替你去掉奴籍。”
轰的一声,门被剑雨推开,看着相对的两人,他立刻转过身,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大人,大厨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慕容昕面色一沉。
“被人一剑穿胸,属下看过那伤口,从胸骨的痕迹看来,是个左手用刀之人。”他们都想到了拈花。
“而且,那浮元子她吃了大半,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剑雨面色有些难看。
宁卿听到这里,便明白,他们在浮元子里面下了毒,这大厨,倒是成了替死鬼。
“这个女人,必有诡异。”慕容昕皱眉,“福王如今这般模样,倒是不好用强的。”他扣了扣手指,沉吟着没说话。
宁卿见缝插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慕容昕按住她的手:“最近事情太多,你先去吧。”
宁卿如蒙大赦,连忙按住砰砰的心跳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偷偷回过半个脸庞,看见慕容昕正在浅笑着看着她,宁卿像被鬼吓了一跳,连忙加快脚步跑了。
这样,第二日下午,她从练兵场回来,忽然听见秋生说,慕容恪那里出了大事,不知道怎么的,拈花就像疯了一样不停的尖叫,哀嚎,最后竟然活生生将自己掐死了。死状可怖。
更可怕的是,她死了以后,从她的脖子里面爬出了好些细细的虫子,那些虫子一钻进地上就不见了。有年老见多识广的老兵说,那是蛊虫,只有在最蛮荒的西疆才会有的东西。
宁卿听完不自觉的捂住自己的脖子,血管的跳动都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听说有的蛊虫收到特殊的喂养,只有特制的东西才能克制,问起秋生拈花的异样,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叹气,福王那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怜这么忠心的奴婢,竟然就这么死去,连主人最后一眼都没看见。
宁卿心头发凉,忽然就想起那串莹白的东珠项链,想起那上面斑驳的光影,当晚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见有一只很大很大的虫子一扭一扭的缠绕过来,仿佛要将她窒息,因为她本身女扮男装,所以没有和王珂住一个屋子,死寂一般的屋子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只虫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她使劲想要去看那只虫子的脸,好捏住它的七寸,但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终于,她猛地惊醒过来,脖子上正有一双手,死命的卡住她的脖子,她看见一双幽绿的眼睛,仿佛饿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