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一六四二 !夜晚微凉,焦急的服务生在前,马权带着十来号天地会的打手走在后头。那十来个汉子,个顶个的雄壮。仿佛是为了彰显肌肉一般,袒露出右边的臂膀,胸肌、二头肌鼓鼓着,走起路来便如同螃蟹一般。那马权比起来反倒要瘦弱了许多,这位堂主内里衬着一袭青衫,外头却不伦不类地罩着只有春秋才穿的澳洲产呢子大衣,头顶上更是戴着礼帽。只是因着发髻的缘故,那礼帽显得愈发的怪异。
嘴里叼着根新点燃的澳洲香烟,旁边自然有手下撑着雨伞,迎着晚上吹过来的海风,衣衫轻舞,倒颇有些大佬的味道。可马权这家伙很有自知之明……上海滩这地方,他们这些混生活的哪怕名声再大,在某些人眼里也是个屁。谁都知道,明面上这地方是大明领土,可实际上做主的都是澳洲人。在这地方,惹了官府好办,往外滩一躲。上海县那些衙役根本就不敢越界拘捕,可要惹了澳洲人,那你就倒霉了。甭说躲进上海县,就算躲到皇宫里澳洲人都得把你逮出来。
不信?有例为证!
两年前,弘光皇帝恩准自个儿的宠妃还乡,这位贵人是江阴人士。一路上风风光光,地方官府无不奉送贵重礼物,布置好就寝的地方安歇。就盼着这位贵人日后吹吹枕边风,好让自己往上挪那么一挪。虽说都知道巨胖皇帝不理朝政,可那也是皇帝。皇帝老子发了话,首辅大人总会给上几分颜面。
还乡月余,这位贵人听闻外滩huahua世界十分诱人,便动了游玩的心思。大张旗鼓地摆着仪仗就去了,结果连开发区的门槛都没进去,就被蛮横的巡捕给拦了回去。那位贵人当即就变了脸,就差破口大骂了。有道是主忧臣死,没等贵人拿主意呢,贴身的太监就蹦了出来,指使着几个大内侍卫将拦住去路的巡捕给打了。那贵人也知道澳洲人不好惹,眼见着打完了,也没敢停留,径直就打道回府。
原本想着这事儿就完结了,没成想,那些澳洲人居然派了一队兵去了江阴,贵人的老家。没抓到人,又修书一封,径直引得澳洲大使馆向朝廷严正抗议。吓了一跳的马士英可不管什么贵人不贵人,径直就把那太监拖将出去,乱棍打死。
事后,巨胖朱由菘愣是掉着眼泪把那位贵人给打入了冷宫。打哪儿以后,谁还敢在澳洲人的地盘上装大尾巴狼?
澳洲人不好惹,惹不得,所以哪怕百乐门一个月给的那么点象征性保护费也就是仨瓜俩枣,让人根本看不上眼,他马权也得尽心尽力。
一路匆匆而行,眼瞅着快到百乐门了,马权闲聊中突然问:“诶?我说,闹事儿的都谁啊?”
“就是军校的军官生。”服务生忿忿不平地说着:“倒是有几个熟客……听领班说,有俩姓邵的,叫……叫……”
马权试探着说:“邵延杰、邵延平?”
“对对对,就是这俩姓邵的。”服务生很满意于马权的猜测能力,丝毫没有注意到马权马堂主脸上陡然抽抽了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还有几个,好像是什么黄埔三杰。”
马权长出一口气,拍着胸脯道:“稍安勿躁,马爷我亲自出马,甭说是什么黄埔三杰,就是斧头帮帮主来了都不好使。”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定然要拉偏架。偏向谁?自然两个姓邵的混世魔王!别人不知道,他马权可是知道。这俩混世魔王没什么,要命的是俩人的叔叔是澳洲的大人物邵北!外交部长的身份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还是黑水的最大股东。兴许俩侄子出了事儿,人家根本就不走外交途径,直接派黑水雇佣兵过来。说起来,那些黑水的倭兵可黑着呢,听说在安南屠了几十万人连眼都不眨一下。
马权拍胸口的保证,让服务生连连感激,殊不知完全理解错了服务生的话。
果然,那服务生过了会儿又说:“那俩姓邵的跟黄埔三杰是一伙儿的。”
“恩?那他们跟谁打起来了?”
“姓柳的,叫……叫柳青云。”
马权勃然色变,身子顿了顿,停了下来。柳青云?***,这厮也不好惹。柳青云本是勋贵子弟,这没什么,上海滩是澳洲人的地盘,谁理会什么狗屁的勋贵。再者说了,这年头勋贵不值钱,菜市场扔一颗烂白菜没准能砸着俩侯爷,或者是仨县男。就连卖菜的本身都有可能是奉国将军。可问题是,这厮是武毅军保送生,是国姓爷朱成功亲自送来的!
朱成功是谁?大胜关下抗命不尊,愣是鼓动左卫打了一场大捷;刘泽清兵变,朱成功率一卫武毅军,不过半日间便平定;前线轮战,朱成功率兵七过淮河,打得对面的清兵哭爹喊娘。但凡是看到朱成功的旗号,远远的便望风而逃。这位声名赫赫的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今儿要是得罪了国姓爷,只怕他马权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身子顿了顿,马权已经变了脸:“二子,你刚才说什么?斧头帮占了新开路的场子?他娘的,你怎么不早说?走,跟老子砍人去!”
“诶?马爷,您怎么又往回走?先把事儿平了再说……”瞧着马权一个急转身往回就走,服务生急了。
“平不了……我给你出俩主意。要么去找巡捕房,要么去找军校的教官。***,老子差点被你坑了。神仙打架,我这条小泥鳅去搀和,不是找死么?愣着干嘛?踩盘子,扯旗子,把场子夺回来!”一溜烟的,马权带着十几号大汉跑了,只留下服务生在那儿欲哭无泪。
……
打架这种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打之前热血沸腾,动起手来热血上涌,脑子里也不容你想许多,只想着怎么把对方放倒。刻下的百乐门内,战局从混乱的肉搏战,变成了远程集团战。双方纷纷放倒了桌子做掩体,搬了箱子,抽出里面的酒瓶子,甭管是空的还是满的,瞅准了就砸将过去。
学炮兵指挥的刘文秀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这家伙捂着青紫的左眼,单单露出一只右眼打量战场,时不时地准确报出对方方位距离。
“十一点钟方向,距离十二,放!”
几只空酒瓶子飞过去,砸得两个刚露头的武毅军委培生头破血流。
“九点钟方向,火力压制!”
一个大扎啤杯丢过去,吓得某个家伙赶忙猫在了桌子后头。
“他娘的,没弹药了!”身大力不亏的艾能奇恼怒地叫道。
“来了来了!”哐的一声,唯恐天下不乱的邵延杰将一只啤酒箱子砸在了地上,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没开封的啤酒。
后面的经理欲哭无泪,露出半个脑袋哀求着:“邵公子啊,这可是你张叔的生意,你可不能这么败。”
“罗嗦什么?砸坏了该赔多少小爷赔多少。我可警告你,百乐门的保安要是敢管,当心小爷发飙!”
混世魔王邵延杰正霸气外泄地嚣张着呢,猛然间一件物什砸将过来,一个躲闪不及,正好砸在了脸上。邵延杰赶忙缩下身,低头一看,确是一只鞋子。嗅嗅,隐隐还能闻到汗脚味儿。
“他娘的,居然使用特种武器!”恼怒的邵延杰急了,抄起地上的胡椒瓶子,嚷嚷一声‘火力掩护!’,猫着身子就蹿了出去,闪转腾挪,距离对方防线两米多点,这厮扭开胡椒瓶子,不管不顾地抛洒了过去。
大半瓶子的胡椒粉,顿时让两张桌子后头的武毅军军官生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一个个打喷嚏流眼泪,咳嗽不止。趁此时机,李定国等人干脆从桌子后面站出来,踩在吧台上,居高临下倾泻火力。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把六七个军官生砸得晕头转向,头破血流。
“咳咳……卑鄙!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柳青云的一声怒吼过后,一帮子武毅军军官生冲了出来,于是乎又变成了肉搏战。
说道肉搏战,双方可谓半斤八两。李定国、艾能奇都是军中的功夫,毒辣的很。便是看似单薄的刘文秀,手很黑的很。总是偷偷摸摸躲在李定国与艾能奇的后面,手里抄着酒瓶子,抽冷子就拍倒一个。反倒是邵氏兄弟俩,肉搏实在不是这哥俩的强项,没一会儿便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边打得热闹,经理已经完全麻木了。有服务生问要不要拉架,再打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那经理只是叼着雪茄,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拉架?惹了那俩小爷不高兴,老板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就是东西嘛,砸,随便砸。反正到时候有人赔……别拦着了,这帮人都是当兵的出身,下手有数。没看这么半天光见流血,没一个躺下的么?”
经理想开了,拉架的这时候也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屏风后转出来十几个当兵的……红色的衣袍。不是天地会分舵的,也不是军校里的宪兵,来的居然是武毅军!
瞧见来了,打架的双方顿时愣住了,尽快摆脱了纠缠,警惕地站在一旁。
当先的青年军官慢慢地踩着地面,避开碎玻璃,皱着眉头停在双方之间。
“打啊?怎么不打了?就当我不存在,继续打!”
柳青云几个家伙唯唯诺诺不敢应声,那边的俩混世魔王一唱一和地叫嚷开了。
“你谁啊?小爷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哟,武毅军啊。没关系,你们一起来,小爷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本来就人多欺负人少,现在又找帮手了,柳青云,你真越活越出息。有种给小爷出来单练!”
身上最干净的李定国站在前头,只是平静地看着;身侧的刘文秀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艾能奇继续在秀肌肉,把十个手关节捏得噼啪爆响。
那边厢,一众武毅军军官生垂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柳青云硬着头皮出来,恭恭敬敬地对青年军官一拱手:“将军……”
“我倒是觉着他们说的没错……柳青云,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句话震得柳青云不敢再言语。青年军官丝毫不理会俩叫嚣的混世魔王,绕着柳青云踱着步:“大半夜的泡夜总会,聚众斗殴……这也就罢了,最让我生气的是七个打五个,居然还打输了!我记得在大胜关底下,你柳青云可没这么窝囊。”
转了一圈,回到柳青云正面,青年军官用手拂了拂柳青云衣服上沾着的果皮,冰冷地说:“我武毅军不是开善堂的,要的是上阵杀敌的勇士,不是废物!”
“将军!卑职……卑职错了!”柳青云咬咬牙,抄起一支空酒瓶,没等李定国等人防备呢,猛地就朝自己头上砸去。嘭的一声,玻璃四溅,头破血流。
见青年军官无动于衷,柳青云咬牙再砸。一连砸了三个瓶子,径直昏了过去,青年军官这才冷哼一声,一挥手,让身后的士兵架着柳青云走了出去。余下的武毅军军官生,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效仿。那青年军官摆摆手:“拾人牙慧,以为能逃得了军棍?军法官!”
“标下在!”
“记录所有人等,日后每人八十军棍,好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喏!”
一群武毅军军官生蔫头耷脑的匆匆离去,青年军官这才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了李定国等人一番。
良久,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人道黄埔有三杰,论作战素养,论沙盘推演,配合起来无人能敌。每逢大比,必然名列前茅。压得我武毅军军官生抬不起头来,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小子,你谁啊?”
“有种报出个名号来。想欺负黄埔三杰,得先问过我们黄埔双雄。”
没等李定国他们怎么样,二宝已经嚷嚷着叫嚣起来。
“荫叔父之荫,狗屎运炸死了多铎……废物就是废物。你们俩再不闭嘴,信不信我将今日之事电告邵部长?”
“你认识我叔叔?”二宝诧异着不敢应承了。他们在外无法无天,在邵北面前则做乖宝宝状。他们倒不是怕邵北,邵北最多会说上那么两句。让他们害怕的是叔母荆华……那个女人,看人的眼睛跟刀子一样。仿佛能看破人心,每一次面对荆华,二宝总是战战兢兢。若犯了错,叔母总会有各种恶毒的整治办法。比如经济制裁!只消荆华一个电话,两人的银行账号就会被彻底冻结,甚至连陆战队发薪水专用的银行账号也会被冻结。不用俩月,一向手脚颇大的哥俩就得哭喊着认错。
二宝没了言语,军官继续说着:“三年前我便不同意朝廷招安之举……”他探出身子,目光扫过三杰,一字一顿道:“贼就是贼,哪怕招安了也是贼性不改。若非有掣肘,我只需一卫武毅军,七日荡平狗屁的大西军又有何难?”
“你……”暴怒的艾能奇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李定国一伸手拦住。对面,原本在军官身后的士兵呼啦啦一下子围拢了上来。
李定国笑了:“我一向不习惯做假设……但既然仁兄开了头,那我也假设一个。当日如果来的不是广武军,换成了武毅军。我大西军有把握聚而歼之!”
说话落地有声,那边的武毅军士兵一个个投过来愤怒的眼神。似乎只要军官一点头,就会将李定国撕成碎片。
“有意思。”军官摆摆手,制止了部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定国:“人道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倒是一副好皮囊。你是李定国?”
“正是。敢问贵姓?”李定国不卑不亢地反问。
军官笑而不语。身旁一名亲卫却昂着头骄傲地说:“好叫尔等知晓,我家将军便是御赐国姓,现任武毅军第三镇总兵官,朱成功!”
“国……国姓爷!”二宝闻听了对方身份,咋舌不已。
率兵独走而致大胜关大捷,三日平定刘泽清,七过淮河打得清兵闻风丧胆……如今的国姓爷,已非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愈发的成熟起来。托着澳洲人办的报纸与广播,国姓爷的传奇早已家喻户晓。隐隐的,已经成为大明朝军官中的标志性人物。
更富有传奇的是,这位国姓爷居然弃家门而出,一心报国。放着北安南太子爷不当,死心塌地为国效命。此等人物,真宛如雪中寒梅!
“久仰。”李定国依旧满脸的淡然,不冷不热地讽刺了一句:“一个合格的将军,不在于歼敌多少,而在于为战争大局做了什么贡献……敢问国姓爷,第六次北渡淮河,那些救将军的明军,阵亡了多少啊?”
“放肆!”
“大胆!”
这一直都是国姓爷的疮疤。一年前的夏天,他带着一部武毅军习惯性地北上,结果中了清军的埋伏。三千余官兵被两万清军围了起来。为了救出他,不但出动了近三万明军,更有一个团的澳洲陆军助战。此战,朱成功一直引为平生奇耻大辱。
听了这话,朱成功摆手制止了聒噪的部下。走上前,再次打量了李定国一番:“你很好……可惜的是你现在是明军的军官。若有朝一日你贼性不改,某必亲自取尔之首!”
说完这句话,国姓爷扭身带着人就走。被后人喻为大明擎天双柱的郑成功与李定国,便是如此突然的会了面。没有惺惺相惜,反倒敌意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