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一六四二 !转过火瓦巷,过了户部街,林员外领着俩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往国子监的路上。林员外一身正四品的官袍,头戴乌沙,加上脸上挂着一副寻仇的神色,端地是不怒自威。那户部街上往来的小吏、小官,猛地一瞧见俩四品官领着一小厮(可怜的生员林山宗成了小厮)这种诡异的组合,无不侧目。
有躲不过去的,赶忙让在一旁,举手作揖,恭恭敬敬叫一声‘大人’。有些外放的知府,瞧见林员外这一身簇新的官袍,点头、拱手,还以为是新晋的同僚。等过了户部街就更过分了,无意间路过人市,瞧见林员外这一身官袍,呼啦啦围拢过来一帮人牙子。
这个问官老爷要不要小厮,买一送一,那个问官老爷要不要丫鬟,从粗使的到暖床的什么货色都有。人牙子正跟这儿七嘴八舌的兜售呢,那边厢又围拢过来一拨人。衣裳破烂,面带菜色,一个头磕在地上,只求赏口吃的,一分钱不要就卖了自己。
正闹得不可开交呢,迎面过来俩应天府的衙役,提着铁尺左右一通猛打,嘴里喊着:“滚开,滚开,滚开!”
一通暴打之下,林员外总算被解救出来了。太热情了,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林员外差点被挤得背过气去。
那衙役待瞧清楚被围的林员外穿着正四品的官袍,脸上的威风不见了,立马过来点头哈腰,小意地询问:“大人可还安好?财物可曾丢失?哦,都安好,那就好……这些刁民,胆敢冒犯大人,且看小的替大人出气!”
“未曾请问大人,何处高就?”
林员外哼哼哈哈应付过去,临了甩了几两碎银子过去。在那俩衙役的千恩万谢之中,领着俩儿子撒丫子就跑了。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林员外戳在那儿一个劲地傻笑。瞧着身上的官袍,咂咂嘴,心里头的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五味杂陈啊。
那科举一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他都四十出头了,还是个举人。猛然间成了大明朝的四品官,尤其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林员外总觉着不真实,就好似自己这官儿是偷来的,冒充的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被人奉承的感觉,真爽啊!
这时候,二儿子林山宗不乐意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憋着嘴说:“爹,那澳洲人不是说好了,把这官儿给大兄与儿么?怎地爹你反倒抢了去?”
“恩?”林员外一瞪眼睛,小儿子顿时不说话了,只是那张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你年纪轻轻的,要这四品官出来招摇撞骗么?朝廷法度,岂容你肆意妄为?年轻人,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待来日为父给你捐纳个六品的推官也就是了。这正四品的知府……”还是林员外自己过瘾吧。
训斥外加抚慰了一通小儿子,之后存着一颗急切的报复心,转眼间就到了国子监。这一路上他早就想好了借口,无非要给不争气的儿子林山宗捐纳个监生。
四品官亲临,把个接引的小吏吓了个够呛。赶忙吩咐着人手去里面寻祭酒大人。国子监的祭酒今儿不在,是以迎出来的一个博士连连致歉。虽说不是一个系统的,但林员外现在甭管怎么着都是个四品官儿啊。谁能保证日后这林员外不会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继而进得朝堂成为一部天官?
博士的殷勤小意之下,引着林员外爷仨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国子监的情况。也赶巧了,刚转过一个月门,迎面正碰上刘氏父子。
那刘员外与一博士当先走着,有说有笑的,身后跟着自己的儿子。瞧见迎面走过来的林员外,先是本能地侧步避让,等瞧清楚了来人,整个人顿时就傻在那儿了。
旁边那博士急了,咳嗽一声斥责道:“刘秀才,见了大人因何不避让?这位大人见谅,此人乡野人士,未曾见过世面,冒犯了大人还请原谅则个……”
博士这边解释着,旁边的刘员外整个人僵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员外簇新的官袍发愣。林珏这厮……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四品官儿了?没道理啊。在其身后,他儿子刘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父亲眼拙,刘公子的眼睛好使着呢。一眼便瞧见林珏身后,林朝宗那傻小子居然也身穿着正四品的官服……这……这这这……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冒官?林朝宗虽然是个白痴,可他爹林珏跟老狐狸一般,怎么会干出冒官这种蠢事?或者是时来运转……更不对了。且不说眼下还没开科,就算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也不可能一步到位就成了四品官啊。
刘公子尚且谨慎一些,那边刘公子的爹刘员外已经跳着脚指着林珏叫嚷起来。
“快把他抓起来,快抓起来,此人冒官啊……”
然后事情变成了一出闹剧。刘公子拉着,刘员外兀自喋喋不休。周遭几个小吏不知所措,谁也不敢肯定林员外到底是不是冒官。俩博士已经气白了脸,指挥着小吏上去捂住了刘员外的嘴巴。事情到了现在,刘公子只能放手一搏了。
冲着自己的恩师一通耳语,无外乎说林员外本是自己的邻居,不过中了个举人,上午还曾见到,怎么到中午的光景就成了四品官?此中必有古怪。
那博士不动声色,用颜色指使着几名小吏将林员外爷仨围起来。而后语焉不详地开始试探起来。
林员外故作不满,随手将吏部出的官身证明拿将出来。那博士看罢了,脸色铁青,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刘公子,紧跟着严令国子监不准再放入刘员外此等龌龊之人。而后拍着胸脯保证,林山宗入监事宜那博士包办了,一准让林员外满意。
盘横了片刻,林员外领着俩儿子出了国子监,走出去几十步,随即仰天长笑起来。林员外现在的感觉,就如同六月天吃了冰镇鸭梨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字,爽!
有官身……是好啊。
按下林员外父子三人不说,且说刘员外父子。一连三天,刘员外父子就待在客栈里,根本就不敢出门。丢人啊,实在太丢人了。丢人之外,心里头更多的是不甘心。凭什么?那姓林的凭什么就成了正四品的朝廷命官?
直到三天之后,听得外头一片吵嚷之声,诧异之下开窗一瞧,但见无数的人朝着吏部所在方向涌将过去。好奇之下一打听,这才得知今晨朝廷下了榜文,即日起开捐纳官。各色人等,无分老少,只要是没有案底在身的,都可以捐银子当官儿。从九品芝麻官到一府的知府,只要你有银子都能搞到手。
不但可以捐官儿,还可以捐纳爵位。朝廷重新划定了爵位划分,公、侯、伯、子、男,除了侯以上,只要有银子就等捐。当然,马士英政府连女人的银子也不放过。只要你有银子,哪怕是小妾都可以买一份诰命。
不得不说,马士英手底下都是一帮敛财的高手。搞经济也许差劲到极点,但说到敛财,就算把穿越众加起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所以出台的榜文里,不但有捐官、捐爵,还可以捐纳脱籍!
你还在为贱籍而烦恼么?只要花费几两银子脱了贱籍,哪怕是从今往后你还是工匠,做的还是工匠的差事,可在官府眼里你就是平民。什么卫所的官兵,什么教坊司的官妓,只要你有银子,就能心想事成。
这份新出台的政策,明显是马士英害怕收不到足够的银子,这才添加了些许的改动。然后这份榜文所引起的狂潮,严重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
捐官、捐爵也就罢了,不过是图个脸面,可脱籍……这等于是颠覆了大明朝沿袭多少年的严格户籍制度!一时间,末等之民纷纷涌向官府,拿出毕生的积蓄来为自己脱籍。大明朝的规矩,一人为贱籍,子子孙孙都为贱籍。地位差不说,还受到官府加倍的盘剥。而今一朝得脱,简直就是天降喜事,甭管花费多少都值了!
榜文一出,末等之民涌向应天府,那些商人们则纷纷涌向吏部。花费些许银两,从此见官不拜,地位提高,有身份有面子,走到哪儿都方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且说刘员外父子。
刘公子略一思索,联想起一日间林家父子突然成了四品官,当即不屑一笑:“原来如此,那林朝宗却是捐的官儿。”
榜文上写的清楚,捐的官,除非是立下泼天的功劳,否则根本就没法升迁。就更别提登堂拜相了。而他刘公子,只待明年大比之年,得中一榜进士,进了翰林院,那日后的前途就不可限量。
“父亲切莫丧气,待来日……”
不料那刘员外急了:“待个甚地来日?比邻而居,那林珏披着正四品的官袍,难道要让为父日后见了便绕道而行?”说着豁然起身,甩开大步就走。
“父亲,您这是干嘛?”
“还能干嘛,为父且去捐个正四品,无论如何不能让姓林的压咱们刘家一头!”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