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手成家(下)(1/1)

冉冉年华 !197.

“你是今年最有效率的顾客,”angela递给我一沓散发着打印机热度的a4纸,道:“这是合同,房东说他和你谈过具体的条款,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合同使用通用格式,足足有十几页,仅在房东义务处做了修改,免除了房东对屋内设施的维修责任。我从第一页开始,一行一行读了起来,认真得像是做英语阅读题,遇到不懂的地方,还虚心地请教angela。

“你还是今年最认真的顾客,”angela说:“别的同学一般随意扫几眼,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

似乎为了印证angela的话,坐在一旁签合同的另一位顾客“哗啦”一下,爽快地翻到了合同的最后一页,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然后扭头冲我挤挤眼:“这已经是我第三年租房子了,相信我,这些文件都大同小异。”

“说不定我把门前的灌木丛给剪了,第二天就会收到法院传票。”我固执地摇摇头:“你们国家的法律法规太多了,我可不想冒险。”

“你住在哪里?”他问。

“橡树街。”

“噢!我住过那里!”他饶有兴致地说:“那儿的房子比较旧,但是很安静。”他说着突然凑近我,语气神秘:“不过,对新房客而言,有点太*安静了。”

“什么意思?”我心虚地问。

“我前年就住在橡树街十七号那栋老房子里,因为空置了很久,所以房租很便宜。刚搬进去的那一阵,我总感觉有一道黑影从窗帘上掠过,有一天半夜,我儿子突然大叫——”

“——你有儿子?”

“我和我妻子在l大读博士。”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抓错了重点很不满,自顾自又把我带回他的精彩故事里:“我说到哪里来着?哦,对了,有一天半夜,我儿子突然大叫,我冲去他的房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刚刚醒来,发现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他的床头盯着他看——”

“我不想再听了。”我赶紧捂住了耳朵。

“为什么?”他竟然天真地反问我。

“我觉得很害怕。难道你不觉得害怕吗?还敢在那座房子里住吗?”

“噢!这很正常,新搬进一座房子,总会遇见这样那样的怪事,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消失了。他们只是一些影子,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在橡树街住了一年,什么也没发生。在我的老家爱尔兰,怪事才多呢!我小时候住在乡下……”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教授讲课般一本正经,直到发现我一脸惊恐的模样,才终于住了口:“总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用不着在意。”

他说完,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剩下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合同。我虽然一字不漏地读到了最后一行,却依然犹豫着不敢签字,因找到住所而产生的那份雀跃,十分钟内就被一个陌生人消灭殆尽。

“angela,他说的是真的吗?”

“大概只是他家门口经过了一个醉汉,他却添油加醋地向别人炫耀,有些人就是崇拜这种神秘感,反正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吸血鬼啊,幽灵啊,十有八*九是人为捏造的。”angela一脸不屑地说,大概怕我反悔,又补充道:“我向你保证,这条街上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灵异事件。”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还是妥协地签上了名字。就连北京的每所高校都流传着经久不衰的鬼故事,更何况是英国这个幽灵故乡?怕是租哪条街的房子都逃不过这些流言吧!

签完合同,我打车回酒店取行李,趁着天还没黑,又坐巴士去一个叫primark的廉价大商场,和一群穿着花裙子的大妈一起抢购打折的床上用品,然后在一家小电器城里买了一盏最便宜的白炽台灯和一个大屁股吹风机,接下来又往返了两趟超市,采购了洗漱用品、消毒液、卫生纸、洗涤剂、洗衣液等生活用品。

晚上我也没闲着,用消毒液将厨房、客厅、卫生间和卧室都彻底消毒了一番,仅厨房地板上的那块污渍我就擦了足足半个小时,还冒着被邻居投诉的风险,推着噪音巨大的吸尘器清除了地毯上那一层厚厚的灰。我越干越起劲,干脆把冰箱和烤箱的隔层全都拆出来清洗,又烧了一大盆开水,将所有的餐具浸泡了十五分钟。

折腾了一整天,我冲了个热水澡,头发都没吹干便躺倒在了床上,明明筋疲力尽,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觉得窗帘上有阴影掠过。我恨死白天遇见的那个英国博士了——我们才认识短短几分钟,难道就已经熟悉到可以讲鬼故事的地步了?

有些人不经意的话语,就能给你的生活留下巨大的阴影,最令人恼火的事,他们还全然不自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正在胡思乱想,楼下的小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在黑暗里摸出手机,发现已经一点半了。我无比委屈地拨通李南宇的电话,带着哭腔开始撒娇:“阿南,我今天租房子时遇见了一个奇怪的英国人,他非要给我讲鬼故事,吓得我睡不着觉……”

“唉,其实关于小阁楼的灵异故事更多,只不过我一直没跟你说,你看不也没什么事吗?不要瞎想了,乖乖睡觉。”

“李南宇!你会不会安慰人呀!”我控诉道:“我现在很害怕!”

“你想听我说什么?”他问。

“不知道,随便说点什么吧。”

“十点钟我要去见导师谈毕业设计,他对我不主动联系他感到非常不满……家里的冰箱坏了,我几天没回来,一打开闻见一股臭味……还有,办公室的实习生换得太快了,大概因为没有多少工资,昨天离职的实习生给我写了封邮件,说上上周买奶茶的钱还没有报销,我打电话给财务,发现财务实习生也离职了……”

李南宇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我几乎能想象他绞尽脑汁搜刮话题的无奈表情。

“对了,我姐怀孕了。”

“哦,恭喜你要升级当舅舅了。”

“托关系检查出来是个女孩,她婆婆家比较传统,想要个男孩,但是我姐不想生第二胎。”他语气平淡地说:“其实我更喜欢女孩。”顿了几秒,又补充道:“一男一女也不错。你觉得呢?”

“我……我没想过……”我支支吾吾道:“问我做什么……”

“不问你问谁?”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耍流氓了。

“随便你问谁。”我小声嘟囔:“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现在不怕了?”

“……怕。”我又往被窝里缩了一点。

“但是很迟了,你必须睡觉了,女孩子不要熬夜。”他突然严肃起来。

“那你不要挂电话好不好?”

“好,我不挂电话,你乖乖闭上眼睛。”

“我已经闭上了。”我感慨道:“哎,我们真肉麻。”

“……闭上了就不要说话。”

我的嘴角微微翘起,在他均匀的呼吸中,渐渐陷入了酣甜的梦境。

198.

开学的前两周是各门课程的试听时间。第二天早上,我试听了一节消费者行为学,教授表示本课程没有期末考试,只需要上交一篇论文,我立刻决定选这门课。

下午我先去试听了一门中级宏观经济学,一看见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就觉得头晕,又换了个教室试听战略管理,大腹便便的教授激情澎湃地分析了某啤酒公司,然后给每人发了一瓶啤酒。我虽然不能喝酒,但依然决定将这门课列入课程表内——谁知道下节课会不会分析巧克力公司呢!

四点钟左右,天色便暗沉下来,一想到要回到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独自度过漫长黑夜,我的心情也随着太阳一起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小心撞到了路边发传单的同学,他眼疾手快地递给我一张传单,上面写着:“想知道如何适应伦敦生活?想认识新的朋友?想听取前辈的小窍门?今晚七点半,新玛丽大厅二层,留学生联谊会,欢迎参加!”

“我们还提供饮料和食物。”传单小哥向我强调:“免费的。”

他的最后三个字真切地打动了我。

于是,我硬生生地捱到了七点半,然后揣着饿瘪了的胃准时到达了新玛丽大厅,一进门就直奔自助餐台。大多数同学都优雅地端着酒杯互相寒暄,只有我忙着往嘴里塞鸡肉卷和慕斯蛋糕。正当我准备去拿最后一个蛋挞时,一只苍白的手抢在我之前拦截了目标。

“啊,真不好意思。”边上的男孩觉察到我的意图,十分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有一张年轻的面孔,可是全身的毛发都是白的,包括眉毛和唇边细小的汗毛。

我们俩默不作声地又解决了几碟水果色拉、烤香肠和盐焗土豆,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随意找了个话题:“你怎么不去和他们聊天?”

“聊来聊去都一样。”他拿起一块碎蛋三明治:“你来自哪里,读什么专业,住在哪里,房租多少……或者伦敦的物价真高,英国的天气真差,下周曼联对利物浦的比赛有没有票……”他耸了耸肩:“这些问题我都回答了几十遍了,尤其是关于我来自哪里。其实从血统上而言我是印度人——”

“——但你一点也不像印度人啊!”我忍不住插嘴道。

“——我知道,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说。因为我有白化病,所以我长得不像印度人,而且,我十二岁时跟随父母移民去了美国,所以从国籍上而言我又是美国人。”他解释道。

虽然高中做生物题时,经常计算双隐性白化病基因的概率,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真实的病例,自然十分好奇:“白化病有什么症状吗?”

“就像我这样,全身都变白,不能暴露在阳光下超过十五分钟,随时随地都要擦防晒霜。”他淡定地说:“每次我和新认识的人聊天,都要从印度一直说到白化病,就跟念说明书一样,你看我现在又解释了一遍,所以我不太喜欢聊天。”

“原来是这样。”我干巴巴地笑道。

“你是中国人吗?”他问我。

“是的。”

“你来自中国的哪座城市?”

“北京。”

“你去过长城吗?”

“去过。”

“你见过熊猫吗?”

“在动物园里见过。”

“酷!”他扬了扬眉毛,又转身去另一边的自助餐台继续奋战了。

我吃饱喝足后,加入其他人闲聊的小圈子,很快就发现那位白化病老兄说得没错,一群非英语母语的留学生操着世界各地的别扭口音,确实聊不出什么新花样。有三个人问了我长城和故宫,有四个人问了我熊猫的家乡,还有五个人跟我说他们喜欢学校门口中餐馆里卖的黑椒淋烤鸭,我向他们发誓说这不是中国菜,于是他们追问我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菜,我想了一秒,郑重地答道:“西红柿炒鸡蛋。”

他们纷纷表示从来没有听过。

话题很快又转到了租房上。

“我上大学拿的是政府补贴金,预算不高,而且我只租一个学期,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一个金发的德国女生抱怨道。

“你对房租有什么要求吗?”我插嘴问。

“每周不能超过150磅,设施差一点、离学校远点也无所谓。”

“刚好150磅呢?”

“也可以接受。”

“你只租三个月是吗?”

“是的,我是交换生,只租一个学期。你知道哪里有合适的房源吗?”她期待地看着我。

“我也是交换生,只租三个月,房租是每周150英镑,”我舔了舔嘴唇:“所以,你愿意和我做室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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