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意外的迷失(下)(1/1)

冉冉年华 !103.

“你不冷么?”苏凡问我。

“不冷。”我尴尬地说:“那个,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苏凡也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道:“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晚应该更漂亮。”他套了件冲锋衣,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想家吗?”

“不想,我刚刚逃离我妈的魔爪,才不想回去挨批呢!”

“你以前从来没有徒步过,父母放心你来沙漠吗?”

“不放心,我先斩后奏了。”

苏凡笑了一声,又道:“为什么一个人来?你的同学对户外都不感兴趣吗?”

“室友都觉得我脑袋抽风了。”

“男朋友也不陪你?”

我就算是头猪,也知道他在委婉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了。

“我没有男朋友。”我应道。

“哦。”苏凡又笑了一声:“为什么一个人也想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生活很没劲,”我如实说:“上课、自习,还有各种形式主义大泛滥的活动比赛,都很没劲。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生活。时间就像一条河,我就站在河边,眼睁睁地看着它流走。”我转头看着他:“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以跑来疯狂一把,为内心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呵呵,你总结得很到位。”

“那你真是不虚此行了,第一次徒步就在沙漠里迷了路,回去以后可以假装心有余悸地笑谈十年。”苏凡调侃道,随即又恢复了“过来人”的口吻:“其实没有必要太过纠结,因为只有极少数非常幸运的人,才能在他们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生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大多数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寻找,如果你能在老去死去之前找到,就算不枉此生了。”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我反问道。

“我小时候想当一个漫画家,后来想当警察,现在想去美国读博士,研究材料科学,如果有个科学家的称号当然更好了,不过,也许哪天我厌倦了实验室,选择成为专业的登山运动员也是有可能的。”苏凡笑道:“谁知道呢?时过境迁,坦然接受就好。”

“苏凡,你心态真好。”

“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你们不要总说我小,我是成年人了。”我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哦,还有谁说你小?”

“我哥啊,”我激动地说:“他一边把我当小孩一样欺负,一边又催着我快点找男友不要丢他的脸……”我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

“嗯,我觉得你哥说得挺有道理的。”

“……”

“那,宋宋,你有喜欢的人吗?”苏凡突然问。

“啊?”我低着头,用手在地上画圈:“呃……”

“这么为难,就是有了?”苏凡紧追不舍。

“……”我实在不知道应什么好。我并不是害怕对他承认,我是害怕对自己承认。

“喂喂?”苏凡放在手边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然后是周楚的声音:“苏凡,听得见吗?你们在哪儿?”

苏凡赶紧拿起对讲机:“收到。我们迷路了,周围太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就地扎营了。完毕。”

“收到。我和强哥出来找你们了,应该在你们三公里的范围内,你们呆在原地不要动,注意手电筒的光。完毕。”

“收到。”苏凡也掏出手电筒,调到闪烁模式,然后问我:“宋宋,有手电筒吗?”

“没有,只有头灯。”我打开头灯,白色的强光打出去几百米远。

“你的头灯比你的雪套给力多了。”

“呵呵,头灯买了个贵的。”

不一会儿,远处的小山坡上就出现了两道闪烁的灯光,和我们的灯光互相呼应,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周楚的声音:“苏凡,看见你们了。”

“收到。”苏凡让我继续举着灯光,然后开始迅速地收拾营帐。我背上登山包,感觉自己脚都软了,只能艰难地向着灯光闪烁的方向走去。两道光线越来越强,终于,周楚和那个叫强哥的队员走到了我们的视线内。

周楚二话不说卸下我的包,背到自己的背上,强哥示意苏凡也卸下负重,但是他摆了摆手拒绝了:“我没事,走吧。”

“你们身上还有水吗?”周楚问。

“我没有了。”我应道。

“没关系,有些队员的水有剩余,让他们每人分你一瓶应该没问题。”

我们所在的位置离营地还有两公里,要翻过一座小山,我几乎是被强哥半拖着爬上去的。苏凡和周楚在交流具体方位的信息,他们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嗡嗡”的背景声。等我们走回营地时,篝火已经熄灭了,大部分人都回到帐篷,进入了梦乡。有个好心的队员递给我一杯热水,我一口气喝了下去,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胃里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由衷地向他道了谢。

“不早了,睡吧。”周楚把登山包放在分给我的帐篷前面,拍了拍我的肩。

我钻进双层帐,里面躺着另一个女生,已经睡着了。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铺平防潮垫,打开睡袋,顾不上满裤子的灰,直接钻了进去。夜里起风了,绿洲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我躺在温暖的帐篷里,聆听着天与地最原始的互动。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迷失的沼泽,不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无法自控的狂喜和狂悲中了。

104.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同住的女生叫醒了。

“领队拜托附近那户牧民煮了一锅羊奶粥,让我们每个人都去喝一点。”她对我说。

我睡眼惺忪地钻出帐篷,发现风还没有停,天幕是一片迷人的橙黄色,营地中央有不少人捧着纸杯在一口小锅前面排队。

“宋词,过来!”周楚招呼着我:“领个纸杯!”

我也打了一小杯羊奶粥,吹了吹气,用舌尖舔了舔,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香甜。

“人太多了,不够分,我们还要去牧民家再装一锅粥,你要不要一起去?”苏凡走过来问我。

“好。”

那户牧民住的地方离营地大约有500米,在一座小山坡上。空气很清爽,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似透明的淡蓝色,一旁的一个队员不住地感慨:“住在这儿可真是安静啊!”

“住几天还行,长时间下来,我可受不了!”另一个队员说。

从远处看,牧民的屋子占据了不少地方,可一走进房间,我才发现空间是多么狭小——大部分地方都是羊圈。

一个十五平米左右的小屋里,靠墙摆放了一张床,床头连着炉灶,煮饭做菜就在这里进行,另一面墙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农用器具,地上还趴着一条黄狗,整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户牧民家有三个人,老头老伴,还有他们的儿媳妇,儿媳妇能说汉语。”苏凡悄声向我介绍道。

“只有儿媳妇?儿子呢?”

“儿子在外面打工。”

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张床,震惊地问:“儿媳妇和老头老伴睡在一起?”

“嗯。”

“怎么睡?”

“躺下来睡。”苏凡看着我,一脸想笑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不能用世俗的标准衡量他们,于是保持沉默。

我们又装了一锅羊奶粥,苏凡留了些钱,牧民大娘也不推辞,收下了,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往山下走。

牧民大娘的穿着让我惊讶了一番——她头戴一顶的鸭舌帽,上身是件韩版的宽大单衣,外面套着一件类似赛车服的皮夹克,下本身则是条花裤子,脚上蹬着一双耐克鞋,如果这些衣物上没有蒙那么多灰的话,她的这身打扮可以称得上潮流。

“她的衣服是自己买的吗?”我悄悄问苏凡。

“她应该很少进城。”

“那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

大娘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从帽子的后面伸出来,几缕银白色在晨风中肆意飘扬。大娘满脸笑容,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用简单的普通话和大家沟通。

我从背包里掏出相机来,道:“大娘,我给您照个相吧?”

她明显没听懂。我比了比相机,又用双手比了个照相的动作,她懂了。

我伸出指头倒数一二三,大娘的满面皱纹都在镜头里绽放成了一朵绿洲之花,我突然想到了我的阿嬷,想到她站在月台上向我挥手的模样,一瞬间心酸起来。

我给大娘看屏幕上的照片,她又笑了,我指指照片,问:“有吗?”

“没有!”她笑着摆摆手。

“要吗?”

“要!”她看着我点点头。

我后悔自己没带个拍立得来,只能去求周楚:“你们下次还来吗?来的话帮我把照片带给大娘好吗?”

“沙漠徒步是常规线路之一,我们肯定还来,不过要到明年春天了。”周楚说。

“春天也不远!请一定记得帮我把照片带来!”

“好!”周楚爽快地答应道。

105.

我本以为第二天自己会浑身酸痛,没想到背上登山包时,竟然感觉十分轻松,不知是因为少了4l的水,还是因为身体适应了徒步的节奏。

我们再次走到巨大的沙丘时,突然起风了,好几个往上爬的人都没站稳,滑了下来,周楚高喊:“停下!全部停下!背对风向!”

待风稍稍小了一些,周楚立刻下令:“从侧面往上爬,速度要快,不要踩别人的脚印,跟着我!”说着一路小跑着爬到了沙丘的顶端,我们剩下的人分散开来,寻找尚未被践踏过的处女地,学着周楚的节奏向上爬。

到达沙丘顶部的时候,我累得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喘气。从最高点往下俯瞰,目之所及全是沟壑纵横的沙丘,在风力的作用下变幻着千姿百态的曲线,一层层叠加,又一层层逝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上演,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抓起一把沙子,然后摊平手掌,看着每一颗沙粒瞬时间被疾风带往不知名的远方。

“宋宋,保持刚才的姿势,往这边看。”苏凡举着相机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我再次抓起一把沙子,看着风将它们从我的指缝间带走,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如同指间沙一般,在时光的风里,终将如烟而逝。最后我们都将释怀曾经流过的眼泪,最后我们都会幸福得忘记唏嘘,这一点不必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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