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年华 !32.
由于天气太冷,篮球场上一度出现了工作人员比观众多的情形,甚至连沈泽淼的粉丝俱乐部成员也没有出现几个。
北方凛冽的风毫不温柔地从我的衣领、袖口和裤腿处侵入,头顶一轮圆月孤独地照耀着整个季节的荒芜。
孙海指挥几个后勤给我们发姜汤,我哆哆嗦嗦地捧过一小杯,又哆哆嗦嗦地走到篮球场边的角落里,准备缩成一团取暖。
蹲下后我才发现边上还有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淹没在了夜色里。
我们俩默默地蹲在角落里,没有任何交流,只有姜汤散发出来的热气,在远处灯光的映照中袅袅上升。
“同学,能帮我个忙吗?”旁边的人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
我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开口,而是因为我不会听错,这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属于李南宇无疑。
“学长,我……我是宋词,你有什么事吗?”我赶忙问。
“我忘了带手机,现在感觉有些不舒服,你能帮我把篮球场边上那个穿蓝色上衣棕色裤子的男生叫过来吗?”
“好的,学长,我马上就去。”
我立刻站起来,飞奔向篮球场,直接拽着他指的那个人往回走:“快,李南宇学长生病了,跟我来一下!”
蓝色上衣的男生看见蹲在地上的李南宇,立刻用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阿南,你哪里不舒服?”
“我肚子有点疼。”李南宇回答道。停顿了一秒,又说:“是非常疼。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去医院。”
我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这就给校医院打电话!”
划开解锁屏,班长的一条群发短信赫然呈现在我眼前:“各位同学请注意:接上级通知,今天下午至晚上发生多起食物中毒事件,经询问,这些同学都在食堂二楼的第二个窗口吃过海鲜拌面。因此,所有吃过海鲜拌面的同学请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体反应,有情况及时上报,学校会严肃处理这件事。”
我转头看了一眼李南宇,他也正盯着我的手机屏幕,我们对视了两秒,然后我艰难地蠕动了下嘴唇,说:“我……我好像也肚子疼。”
33.
我们的校医院是三间平房,药方基本上只有维c银翘片和咳嗽糖浆,还得死乞白赖求才行,否则那个双鬓染白的大夫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已经三天鼻子不通的你,是药三分毒,建议扛过去。
我和李南宇被学校的车拉到了区医院,一起被拉去的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他们俩看上去都很痛苦,紧闭着双眼,而我则无比清醒地盯着车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腹胀感在肠道通了通气——也就是放了几个屁——之后,已经消失无踪了。
区医院的医生扫了我们一圈,轻描淡写地说:“又是c大的?先送急诊!再来个人办住院!”
跟车的孙海一边跟辅导员讲电话一边按照医生的指示行动,而李南宇和那个男生挣扎着想去卫生间。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声地问医生:“我们要住院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先观察三天吧!”
“要……要洗胃吗?”
“看情况!像你这样还能说话的,挂个点滴就行了,不要紧张!”
我特别紧张——我没病挂什么点滴啊!
急诊的女医生询问了我几句,见我答得乱七八糟,干脆直接用手在我的肚子上压了压:“这儿疼吗?”
“不疼。”
“胃呢,胃疼吗?”
“也不疼。”
“这儿呢?”
我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小声嘟囔道:“好像……好像有点疼……”
“送到病房吧,先挂一瓶生理盐水,有别的反应再说!”她把大手一挥。
被送去病房的一路上,我都在天人交战,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坦白我就要“被治疗”了,这样占用医疗资源真的好吗?但转念一想,我确实也吃了海鲜拌面,也许只是消化慢,万一回到学校半夜发病可怎么办?
我的天人交战在护士将我和李南宇安排到同一间双人病房时,彻底熄火了。
34.
我盯着隔壁那张空床盯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到李南宇被推进来。
倒是三个室友和关公一脸担忧地来了,嘘寒问暖了一阵,见我神情放松身体安好,便咋咋呼呼地开始聊天。
在他们谈到某花瓶老师的富豪男友时,我插嘴道:“看看明天谁有空,把我的高等代数和微积分课本带来。”
关公大惊失色:“宋词,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勤奋,简直天理不容!”
“没有,她是自我催眠呢。”白绮瑞一脸了然的神情看着我。
见关公仍旧迷茫,谢非岚解释道:“你不知道吗?人生中有几大错觉——下节课不点名,这道题不会考,今晚10点睡,明早6点起,哦,还有一条,住院能解方程。”
大家都笑起来,我接过关公递来的水杯,说:“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一会儿就没地铁了。”
“没事,我在急诊碰到了沈泽淼,他说他开车来的,一会儿能把我们载回去。”关公宽慰我。
于是话题又迅速转为如何辨别潜力股和勾搭高富帅。
关公又大惊失色了:“想不到你们女生的想法竟然都这么……”他思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么肤浅!”
“哎呀,我们和教经济学原理的那个教授一样,也就是搞搞纯理论研究,基本上经不起实践的检验!”谢非岚说。
“那个……你刚才在急诊室见到的几个同学都还好吗?”我问关公。
“哪有几个?就只有一个,好像是体育部部长吧,他是沈学长的室友,叫李什么来着……”关公挠挠头。
“李南宇!”我忍不住喊道。
“对,李南宇!”关公一拍大腿:“哎,你激动什么,躺好躺好!”
35.
又过了半个小时,李南宇才被推进病房,他依旧紧闭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很痛苦,我的目光追随着他,感觉心好像揪了一下。
跟着进来的是沈泽淼,他穿着一件绿色羽绒服,下摆露出比赛时穿的球服一角,一脸疲倦的样子。但走到我的床边时,他的嘴角依然习惯性地扯出一丝笑容:“宋词学妹,你也光荣入院啦!”
这时,睡在隔壁床的李南宇咳嗽了两声,沈泽淼赶忙收敛起笑容,一脸担忧地走过去,并向我们解释道:“学校说暖气太热,海鲜变质了才引发食物中毒,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阿南本来就感冒了,又连着熬了几天夜,结果一下子垮了。让他多住几天院也好,休养一段时间。”他说着转头看向关公:“你会开车吗?”见关公点头,又说:“你开我的车把三个女生送回学校吧,我今晚可能得留下来照顾阿南。”
“你走吧。”一直躺在病床上不出声的李南宇忽然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你一个人行吗?”
“我好多了,你回去吧,明天帮我把电脑带来。”
“电脑?你想都别想。”沈泽淼嫌弃地说。
“不跑程序。”李南宇虚弱地保证道。
“沈学长,我可以帮忙照顾……李南宇学长的,”我小声地说:“我已经没事了,他晚上如果要喝水什么的,我可以帮他倒。”
“如果他要上厕所呢?”谢非岚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
“……我可以帮他打开厕所的门。”
沈泽淼也没有坚持,招呼着另外几个人:“马上11点门禁了,不想挨宿管大妈骂就赶紧撤退吧。”
36.
一想到李南宇就躺在我边上,我浑身上下就如同长满了天线,对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个细微的翻身都敏感不已。
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我才勉强睡着,没睡多久,又因胃里的一阵翻滚而醒转过来。我猜想自己可能终于有反应,开始拉肚子了,于是下床准备去卫生间。为了不吵醒李南宇,我连灯都没有开,在黑暗里摸索着穿鞋。然而,他明显比我想象得更浅眠,我刚一站起来,他就拉开了他那一侧的床头灯,眯着眼睛靠在枕头上问:“不舒服?”
那一瞬间,我竟然该死地觉得——他怎么这么好看啊!
然后,我还该死地发现,肚子里那股横冲直撞的劲改变了方向——从向下改为了向上。
“我——我觉得我想吐。”
“你等一下。”李南宇迅速起身,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医院给病号配备的白色脸盆,放在我面前,说:“好了。”
我勉强抬起头:“谢谢。”
然后,我端着一个脸盆,站在李南宇的面前,开始呕吐。
但凡有过呕吐经历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你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边呕吐一边试图道歉:“对——对不起——”
“不要说话。”他递给我一个杯子,我感激地接了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热水,缓了缓气,然后试图向他绽放一个微笑。
“睡觉吧。”他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