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争宠 !祈雨可以算是最古老的仪式之一,从上古时起就是对一个巫者是否真有灵性的重大考验。
傅冉身体还在两仪宫顶上,一缕灵识已经飘飘荡荡上天入地,遨游九重。起初他还能看到雾气缭绕的蓬莱,昆仑,看到荒野,看到仙山。渐渐地身外之物已经完全不能拘住他,他的灵识剥离肉身,全部向天地打开,天地也缓缓向他打开,一片黑暗中,他窥探到了宇宙间最残酷的一幕——时间快到极致而近乎静止,洪荒万年犹如白驹过隙,亘古毁灭于一瞬之间。
面对浩瀚苍茫的繁星和混沌宇宙,傅冉静静伫立。此时此刻,傅冉已经完全不怀疑自己是否能求到雨了。
在他抓紧时机感知练气的时候,天章可不好过。
邱知一是懂的,一看就知道光靠叫唤两声是不可能把皇后叫唤下来的,劝了天章道:“皇后显然已经恍惚境界,下面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天章颓然道:“那看来也不能上去打断他?”
邱知一回答道:“是,打断了恐怕更不好。”若是装神弄鬼假装舞几下,那去打断了肯定无事。可皇后这样或许真能祈到雨的,邱知一当然不敢贸然去打断。
又向天章劝道:“陛下小心身体,双身要紧,省些精神为好……”
天章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忙摸了摸小腹,他刚才急得很,肚子里的孩子却安安静静的,一点没闹腾,比天章镇静多了。天章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奇。
傅冉一时半会下不来,要天章安心坐在室内等他也做不到。于是苏檀忙叫人抬了榻出来,天章眼睛只盯殿脊上的傅冉,又问邱知一:“你看皇后能祈到雨吗?”
天章此时紧张,只能问这些,邱知一不敢断言,他也拿不准,崇玄司祈雨的时候就觉察到有异样了,这几天都在加紧追查,却查不出什么。只好言辞闪躲,不直接回到天章这个问题。
“若是不能祈到雨……皇后会如何?”天章又喃喃问。邱知一道:“倒不会如何,只会有些脱力罢了。”
天章立刻道:“万一回神时脱力晕倒,这么高的地方……”于是又连忙布置一番。拿垫子的拿垫子,布网的布网,顶尖的高手也在附近配了好几个,万一皇后摔下来,务必要在人落地之间给接住!
不过下面这番热闹,傅冉此时仍无所觉。
天章盯着傅冉的动作仔细看了,才发现他并非乱舞一气,而是向四个方向依次舞动着一套动作。盯着看久了,天章竟会有种上面那个人他并不认识的错觉……
邱知一又低声劝了什么,天章回过神来,有些犹豫另一件事情。
若是傅冉能祈到雨,一切流言当然就不攻自破。这时候越多人见证越好。
若是傅冉不能祈到雨,却是反过来,越少人知道越好。
天章正纠结着,忽然就听到天空中咔嚓一声雷响。
天章精神一振,这可比上次崇玄司祈雨的响动大多了,不过仍是握着拳头屏息凝神,不到最后落雨,他都不能放心。邱知一却已露喜色,道:“陛下,看来皇后应是成功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又是一个惊雷,比刚才那个响了数倍有余。
天章立刻吩咐苏檀,报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寿安王:“速召他们进宫。”
这时候天空中已是雷声轰鸣,天边黑云翻滚中划过一道道闪电。天章仰着脖子,只看得心惊,生怕那些雷电一个不长眼就落到傅冉身上。
突然,傅冉收剑,停住了动作。就在同一瞬间,万千雨线抽打了下来。眨眼间噼里啪啦就变成瓢泼大雨,仿佛这些天云上蓄满了雨水,被人戳了个大洞般全部往下倒。
“恭喜陛下!”邱知一立刻跪道。
天章在下面早就撑起了华盖,并未淋雨,傅冉却仍是站在上面,一动不动。天章对周围一片贺雨之声不闻不问,只是盯着傅冉,道:“皇后为何还不下来?”
傅冉仍在神游。
他只知道这里是非常之境,却不清楚它到底是在何时?何处?但这样一块地方,却是人间任何修仙之地都不能相比的。他刚刚凝神练气,此刻竟觉察到自己已经轻易突破了练气的阻滞,已经到了天阶了。
他这心头微微一喜,一缕灵识就在身体中苏醒了。他慢慢调整灵识和呼吸,渐渐整个人回到了两仪宫上。
大雨是傅冉意料之中事,虽不惊讶,还是十分高兴。
再低头一看,就见天章的仪仗也在大雨中,华盖下的人,正也仰头看他。
雨已经下了有一刻,天章才看到傅冉动了一动。两人隔着雨帘遥遥相望。
天章心中一动,就知傅冉又要做出奇事。
果然如他所想。这时候雨势渐小,天空中一扫阴霾,露出清明颜色,傅冉抬手向天,又舞动桃木剑,片刻之后,只见两仪宫上渐渐被一片柔和祥光笼罩,在雨后更显耀眼非凡。
这时候,京中路边已经有许多百姓跪地祷告了。
因不少人都说过皇后惑主的话,今日一雨,可见不实,这时候宫中又大放祥光,若是宫中真有惑主妖后,怎么会有这样的祥瑞之兆?
被天章急忙召见的大臣还没赶得及进宫就看到了这一幕。没有被召进宫的也大都看见了。
街头巷尾一时间全是议论。
这祥光是需天时地利,再加人力辅之,傅冉现在的气力也不够维持许久,不过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也足够了。他轻飘飘地从屋脊上跃下,中间只拿桃木剑凭空点了点,就轻巧平稳地落地,完全用不着那些垫子绳网和大内高手。
他欢欢喜喜奔向天章:“叔秀!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我求的!”
他一身**的水气冲过来,天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道:“我知道!别喊了,快去更衣。”他知道已经不需要和外面的大臣解释什么了。不仅是下雨,还有两仪宫中发出的祥光,就是最有力的说服。
有人欢天喜地,就有人痛不欲生。
京中第一声惊雷炸响的时候,正在山中的齐仲暄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吐血栽倒。下人都慌了手脚,忙将他挪到床上。他伏在床边,仍是一口接一口呕血。太医都束手无策。
到了雨停时候,齐仲暄已奄奄一息,面如金纸,看着竟呼吸都微弱起来。把一众人都唬得不行,围着他团团转。
“你……又来做什么……”他向窗外人道。
又向服侍的人微微摇头:“都……出去……”
李摩空又是不请自到,正站在窗外,等屋中下人一退尽,他就翻窗而入,径自走到齐仲暄床边坐下,心平气和道:“我是来看你的。”
“看……什么?”齐仲暄此时五脏六腑犹如刀割一般,仍强忍痛楚,想与平常一样与李摩空说话。
李摩空道:“看你会不会死。”
齐仲暄竟嗤笑一声,又牵动着呕了一小口血,他自己拿手帕掩了,说话已经犹如气声:“死不了。”
李摩空只是用一种做学问般的眼神认真打量他,坐在一边既不帮齐仲暄缓解一丝痛苦,也不出手取了齐仲暄性命,真就是在那里看着。齐仲暄起初还能在他面前忍一会儿,到后来嘴唇都咬破了,终是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李摩空仍是看着。下人又开始进进出出想办法为齐仲暄缓解,他们虽觉法尊奇怪,但谁也不敢出声赶他走。
一直到深夜里,齐仲暄才终于缓了过来,不再呕血,但整个人一天之间就跟扒了层皮一样脱了形,连躺在床上都看着费力的样子。
李摩空终于道:“你该知道,今日这一遭,折损了你多少阳寿。”
齐仲暄无力道:“那又如何?”
李摩空沉默片刻,道:“你若肯放弃一切,我就收你为弟子,从此随我修仙,不仅可以修复寿元,以你的天资,在修仙一途上大有可为。”
齐仲暄想都没想,就断然道:“不劳法尊!”
李摩空惊奇道:“不仅是做蓬莱弟子,是做我的弟子。”
齐仲暄又道了一句:“那又如何?”
李摩空就有些感慨,平时都是别人哭着喊着要做他的弟子,求着他要修仙,还从没有他主动说了,对方一口回绝的,即便回绝,也都是考虑再三,忍痛拒绝。
李摩空又木木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入神。回过神来见齐仲暄又疼得晕死过去,他终是走了过去,握了握齐仲暄细细的手腕,把了他的脉。
这是断然会早殇的。李摩空想,就算事后补回来,还能再有几年?五年?七年?十年顶天了。
十年之后,齐仲暄也才不过二十六岁。
齐仲暄忽然醒转,用力抽回了李摩空按着的手。
李摩空低声问:“你这是为什么?”
齐仲暄喘了两口气,反问:“法尊……又是为什么?区区何劳法尊如此关爱……”
他本是随口讽刺,没想到李摩空竟然开口答道:“因为我看不到。”
李摩空伸手抚了抚齐仲暄额上汗湿的头发:“我能看见一切,只是看不到你的结局。你一定没有为自己算过吧?若你算了,一定会十分惊奇,因为算不出。”
他玩味一般道:“我想你就是我的那道劫。我成仙之前,最后的那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