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董师傅番外(下)(1/1)

红楼巧丫鬟 !倏忽将近十五载,董慧君觉着,她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横竖哪天老天爷收了她去,就算这一世圆满。

她本是南省人,冬季里南省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甚。如今绣庄里她的房间内,既有热炕,又有薰笼炭盆的,倒也不难过。

只当年因着守望门寡,在家里到底吃了些苦头,落下个脾胃虚弱春秋咳嗽的毛病。她也无心调养,到底是一年甚似一年了,只她也不在意。

她那八竿子的表妹,如今人称赖二奶奶。虽说来了京城多年,毕竟出身在那里摆着,不过是关起门来充官太太,实则不过是个暴发户,能j□j出来什么好下人。

所以初见叫柳儿的丫头,那个伶俐劲儿,伺候人的规矩,更是齐整,倒是叫董慧君讶异了一番。略一留心,甚觉满意,遂要了她过来伺候。

没想到这杨柳儿,倒是个十分乖觉的。做事十分尽心,便是挨了骂,也不以为意,该做什么做什么。面上一丝不露不说,伺候的越发尽心。偶尔董慧君心情好,提点两句绣活,这丫头儿也十分受教。

董慧君打小学女红,这上头也是个有天分的。一打眼便看出,柳儿丫头,是个心灵手巧的。尤其难得的是,知道见缝插针地用心揣摩。不该班的时候,更是紧着功夫练习,倒是个有心劲有志气的小丫头。

开始的时候,董慧君也没想太多,只为着平日做活轻省,提点小丫头些活计。不过是劈线、上绷子等零碎活计。

冬月里,董慧君大病了一回,本以为就此解脱了,哪知天不遂人愿,没死成。

说起来,这事都怨柳儿那丫头。若不是她大呼小叫的,何至于早早地招来王婆子刘婆子等人一通折腾。这也罢了,这小鬼儿估摸着很是怕她死了罢,晚间在她房内打地铺,死死守着,愣是把鬼差吓的没敢进来,气死她了。

好歹捡回一条贱命,正月里无事,有一日董慧君觉着胸中发闷,披了大氅出房走动。见那柳儿房间灯还亮着,不由好奇。过去一看,小丫头伏在老旧的梳妆台上,拿着本子,翻来覆去的不知作甚。

也没闩门,估计是太投入了,她进门了也没察觉。结果倒是叫她大感意外,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识字!

厚厚的一本子,居然都是这小丫头的笔记。里头细细写明了素常一些女红上头的事情,甚至粘了丝线样子,看得出来,十分的用心。

人生识字糊涂始,可也只是糊涂,却不是愚昧。董慧君一向觉着,读书人固然有国贼禄蠹、酸文假醋的,但是人这一辈子,若不读书不识字,那便是个蒙昧不开化的,少懂得了许多道理,前程有限。

如今这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不但知道学些技艺长能耐立身,更是在牙婆子那里学了写字。那牙婆她也多少听说过,府里这么些年来,多少丫头都是从她手里调、教的。据过去给那家姑娘上女红课的绣娘说,她家姑娘也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丫头就不必说了,略好些的,都送了人,小些的,也不过混吃混玩罢了,这个杨柳儿,到底有些不凡之处。

自此董师傅倒是留了心,也多了几分心思,也打听得知,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怜惜。

尤其她瞧着,这丫头倒是真安安心心的在她这里伺候,不像打算盘要回那边府里攀高枝的,便开始有意的开始指点于她。

哪知,倒真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杨柳儿的进益,倒是真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董慧君心头大乐。

没想到,临了临了,不但自己的手艺有了传人,估计用不上两年,这便宜小徒弟,就能替她做些大活了。她老人家,倒是真得轻省享福了。

可惜,自己没多少年好活,每次发病,越发的沉重,董慧君不由的有几分黯然。倒也不为自己,而是为这小丫头。

她掐指一算也知,以这小丫头的模样儿,不上三五年,一旦入了那边府里的眼,怕是要坏事。若是自己多活几年,说不得想法子叫这丫头赎身出府也好打算,护她一护,如今却不好说了。

活了大半辈子,连自己的命运她都是逆来顺受不以为杵的,头一回觉着自己没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袭上董慧君的心头,本就是个浅眠的,越发难以入睡。

不知柳儿那丫头是不是也明白一些什么,素日里也不很装扮,衣裳都是素淡暗沉,鲜亮的料子,倒是宁肯裁了绣帕子,也不肯做件衣裳穿。至于府里逢年过节赏下来的绢纱花朵,也都是给了其他喜欢的丫头,自己不过一些头绳并简单的素银簪环,倒是让董慧君颇满意。

因着存了心思,董慧君便尽心地教授自己那身本事。也不说明白,寻了其他借口,只说是伺候她针线,凡事都往针线上头诹。那丫头也是伶俐,也不多问,只用心学习揣摩,外头半点儿口风不露,董慧君十分之欣慰,孺子可教。

可惜,即便如此,也不过三年多的功夫,到底事情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去了。

好在吉人天相,柳儿丫头到底离了这虎狼窝。只入了更大的高门里为奴,董师傅虽说暂时松了口气,可到底心里担忧,怕是离了这腌臜地儿,又进了见不得人的地儿也未可知。可她力所难及,只得看那丫头的造化了。

说不得,入冬又病了一场,伺候的丫头要去找柳儿,叫董慧君拦住了,“哪里就死了呢,放心罢,一时半会儿的,我这老妖精,还得活着磋磨你们呢。”

说的伺候的一对姐妹,只吓的呐呐不成言,跟柳儿比,云泥之别。伶俐劲儿,言语应对,没一件比得上的,更不用提伺候人上头。跟柳儿一般年纪,缩手缩脚,一副小家子气!

更不用提说句笑话儿替她解闷儿,言语婉转地开解她老婆子几句了,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其实董慧君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心里烦闷,拿着小丫头撒气罢了。小丫头无辜,柳儿那丫头又何尝不是无辜了,这世上,哪个不无辜呢?碰上她这要死不活的,活该她们倒霉罢。

快过年的时候好歹病愈了,身上也不大得劲儿,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横竖不必做活,这一日她正闲的无聊,看几页书打发时辰,小丫头来报,“牟尼庵的一位叫做妙玉的师父来访。”

除了悯恩寺的大和尚,那是在姑苏千佛寺就认识的高僧,来了京城无意中又遇见,也曾提点她两句,其他的出家人,董慧君还真不认得。

“不见。”董慧君冷冷地,眼皮都没撩,盯着书,口内道。

不一刻小丫头又回来,小心翼翼地道,“那妙玉师父说姓董,姑苏人氏,董家长房的。”

董慧君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盯着小丫头春儿,“你瞧她,多大年纪?”

“恩......大约十j□j,或者十六七,奴婢实在看不大出来......”春儿被董慧君吓得缩缩脖子,呐呐地道。

“没用的东西,眼睛白长了罢,就知道吃。”一看她那样儿,董慧君就来气,这点子破事儿都回不明白。若是柳儿那丫头在,不用问,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哪里要她操心。

“行了,叫她进来罢,我倒要看看,死灰复燃,到底是个什么气色,啧。”自打那年做了替死鬼,对董家,早当不存在了。至于那长房,更是当死绝了的。

至于那据说出家了的堂嫂和堂妹,她是半点儿都不关心,如今只是好奇。

倒也不负所望,这位打小就出家的堂妹,倒是生的花容月貌的。只一点很叫董慧君看不顺眼,你既然出家,何必带发呢!

六根这般断不净,想来以后也清静不了。

唉,果然是同人不同命的,她那时候多么盼着能出家而不可得。如今人家轻易就出了家,不知道珍惜,弄得僧不僧俗不俗的,又带着伺候的婆子,呼啦啦的,看着就厌烦。

董慧君一看就没了兴致,懒得应对,更懒得问她别后情形。倒是这妙玉,径自给董慧君见了礼,以堂姐呼之,见董慧君懒懒的,便道,“二嫂子当年便难产没了,孩子也没保住,想来都是命,到底是我们对不住堂姐......”

如今说这些,又能如何,她这辈子,都叫大伯一家子毁的干净,先是守寡继而为奴,人家闺女媳妇可都安排妥当,董慧君不过垂目听听罢了。

正自无趣儿,柳儿那丫头回了瞧她了,董慧君一时心情大好,管她有没有人在,立时叫了进来。

几日不见,这丫头倒是真见了出息。穿戴不必说,一副富贵派头,想来是那家主子给做脸。倒是小脸上,多了些肉,个头也窜高了些,到底是大家子茶饭养人,想来日子也过得去,董慧君到底放了心。

一时师徒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到底堂妹受不住奚落,被她言语拿捏,留下东西,人落荒去了。伯父也算是一省的大员,眼看坏事的时候,给女儿带出去的东西,想来就是珍品,如今堂妹摆阔,倒是便宜了她家柳儿丫头。

看柳儿过得好,自此董慧君也放了心。尤其冬春两个丫头,不知那丫头对这两个蠢货说了什么,倒是伺候的越发尽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十分的任劳任怨,好歹董慧君受用了些。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这身子,越发的不如以前了,过去都是春秋咳嗽,如今倒好,刮个风下个雨,也能跟着应景儿地咳嗽一回,身上更是冷飕飕地麻冷,胃口也不如往日,想来怕是时日不多。

入冬的时候,老毛病又犯了,一直缠缠绵绵地养着,不好不坏的,董慧君也不在意。进了腊月,妙玉又来了,这回不是来叙旧,而是有事相求。

“......三表哥的管家前儿进了京,过来庙里看我,因有事走的匆忙,不得来看表姐。只我听那管家的意思,三表哥也是极惦记堂姐的,时常念叨小时候跟在姐姐身后的情景,只如今他还不知堂姐尚在人间......管家也透露了三叔的意思,深念堂姐,若能得一方绣品,也得聊慰思念之情......”

董慧君气的发抖,瞧瞧,她都有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亲人!

当她是三岁小孩儿好骗呢!

若说当年,或许她还不晓得自己的女红是极值钱难得的,如今活了一把年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恨她那一帮子骨肉亲人,何尝当她是亲人待,不过看做摇钱树。用得到了,摇一摇,连水都懒怠浇。用不到了,劈了砍柴烧,如今她只一捧灰烬,还要寻来取取暖,岂有此理!

摔了茶碗,撵了假尼姑出去,董慧君一气晕倒了。本就病着,如今雪上加霜,再醒来,便看见柳儿那丫头坐她床前垂泪。

好丫头,到底她董慧君不算太惨,没白疼她一回,好歹有个送终的人。

来这人世一遭,也算有个人偶尔会真心想起她来,雁过留声。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不定期更罢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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