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巧丫鬟 !西城门外天齐庙,庙外王一帖的招牌随风拂动,蔫搭搭的穗子,跟喝醉了酒的糟老头似的,怎么看都透着股子江湖术士行骗的幌子味儿。
王一帖王道士,正经也没人叫他道号玄素,都称王道士。专在江湖上卖些丸散膏丹,弄些海上方治病射利,因他素日也常在高门大户走动,一张巧嘴更是舌灿莲花,有人信的有不信的,更多的是半信半疑。
后院禅房一间净室内,冯紫英光着精壮的上身坐在榻上,不满地对跟前蓄着三羊胡子的小老道冷嗤,“你这玩意到底管不管用,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好——你......”
趁着冯紫英说话的功夫,小老道出手如电,一把撕下冯三爷胸前靠肩膀处的一块膏药,疼的冯紫英闷哼了一声,咬着牙直吸冷气。
啪!
另一块膏药一下子贴上创口,按紧四角,小老道慢悠悠地道,“大爷您就知足罢,贫道就这么点儿好东西,都被你用了去,我倒是想叫嚷两声,得有人听有人信么。”老道说完,膏药也贴好了,转身踱到一边的铜盆处洗手。
冯紫英一件件穿上衣裳,口里道,“有好东西顶什么用,横竖没人信,大爷我识货,用了是你的造化。对了,依你看,这毒拔净了没有?”
“这一贴下去,就差不离了。我倒是宁愿没这造化,不过你要是再多喝几口酒,倒是能晚几日大愈。贫道倒是好奇,这毒可是有年头不曾见过了,如何你出去一趟就带了回来?不带野味儿回来就罢了,这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
冯紫英系了腰带,抖抖袍角,漫不经心地道,“你打量着我愿意呢?往年都是跟我家老爷子身边,今次大爷我忽然心血来潮,跟着侍卫营的兄弟一起去了,谁知遇上胆大包天的,算我倒霉,乱兵之中就着了道了。如今你也知道缘故了,你倒是说说,究竟是那一路人做的,好歹我这罪不能白遭了罢。”
玄素忙摆手,三羊胡一抖一抖地,诚惶诚恐,“别别,三爷还不知道我么,也就做点儿膏药糊弄人,弄俩铜板度日,哪里有那个本事呢呵呵。”
“少在爷面前打马虎眼,别人不知道你王老道底细,大爷我可是门儿清。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早年间你给老爷子头一回用药,我一闻那气味儿,回头一扫听,就知道你是哪路精怪了。若不是我装着不知道,如今你坟上的草,都得有一人高了。如何有你如今这般成堆的搂银子,吃的油光水滑的跟水耗子似的呢。”冯紫英坐榻上,看着玄素老道挑眉道。
“呃......”玄素不自在地摸了摸胡子,清清嗓子,才道,“也不是老道我不想说,这么些年不在江湖上走动,如今人头也不太熟了,要知道底里,还须得一些功夫打听打听才是,且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人走茶凉这回事儿,哪里都是一样的。”黑道白道
冯紫英点头,笑了笑,“不急,你尽管慢慢打听,好好地打听,横竖你在京城混一日,总有见着爷的时候,别的不说,爷就是工夫多,咱慢慢来,便是跑了老道,横竖还有庙呢。若觉着脸儿够大,继续在高门大户之间胡混就是,爷一准儿装着不认得你这杂毛儿。”
老道更尴尬,拱手作揖,“大爷别说了,老道尽力就是。”
冯紫英笑容真切了许多,拿起矮几上的药盅,在鼻端轻轻闻了闻,方一口喝尽,随手放下药盅,撩衣起身向外走去,玄素忙跟着送了出去不提。
过了几日,薛蟠果然说服他娘和妹子,打算下月初带人下江南贩货去,于是各处人等开始张罗给他饯行。
冯三爷更是热情相邀,并前几日在席上的几人。且投其所好,叫了许多清秀会唱曲儿的小厮、唱小旦的琪官儿蒋玉菡和锦香院的妓、女云儿等人作陪。
薛蟠最好酒色,是最早来的,自顾跟云儿在一边调笑。众人陆续来齐,吃过茶,摆上酒来,依次坐定。
冯紫英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云儿也过来敬三盅。那薛蟠三杯落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直嚷嚷叫唱体己新鲜曲儿。
那云儿惯是风月场里做戏的,拿起琵琶,轻移皓腕,妖妖调调唱道:“两个冤家,都难丢下......”唱毕,端起酒盅,对薛蟠又是一通猛灌。
宝二爷笑道,“听我说罢,这么滥饮,到底无趣儿。我先喝一大海,发一个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众人都道有理。
宝二爷先饮了一海,道:“如今要说出悲愁喜乐四个字,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缘故。说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一样东西——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不限。”
薛大傻子已经跳了起来,他一个唐寅要念作庚黄的货,肚里除了酒肉,哪里有墨水,当即嚷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玩儿我呢!”
云儿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不过罚几杯酒,亏你天天喝酒呢,哪里就醉死了你?难道连我也不及!”众人也笑着附和。侍君侧·美人归期
薛大傻子被挤兑的没法,只得坐下,嘟嘟囔囔的不自在。
宝二爷虽然不学无术,在一些诗词歌赋上却是有些灵机,做的自是不差,唱的也好,大家齐声喝彩,只薛大傻子咕哝说听不懂。
下该冯紫英,摩挲着手内酒盅,说道:“女儿喜,抬头喜鹊依梅枝。女儿乐,满园j□j横碧波。女儿悲,少小离家不能回。女儿愁,个登徒子往前凑。”
说毕,端起酒来,唱道:“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年年芳信负红梅’。”说完,捻了一片蜜饯梅子放入口中,立时酸的皱紧了眉头,众人笑。
一时众人依次完了令,别人犹可,只薛大傻子到底不负他‘风月假斯文,花柳门外汉’之名,憋出几句来,粗俗不堪,费了吃奶的力气,红头胀脸的,倒也博了众人一笑,罚酒是免不了的,喝了个酩酊家去。
众亲友轮了一圈下来,到了吉日,到底带着张德辉等人,几十号人,十几辆大车,满载了北地货物,南下做生意去了,一家伙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
***
且说这一日柳儿正在房里做针线,外头有婆子来报,“外头有人找,说是姑娘表嫂。”
柳儿当即愣了愣,忽然想起表哥吴贵来,一问形容,果然是多姑娘儿,不由一阵厌烦。
听婆子说起那穿戴便知,如今多姑娘已经不是刚去冯家的光景,搽脂抹粉浓妆艳饰,大不像个正经妇人。
红花在几个丫头中算是年纪大些的,一看柳儿情形,便道,“姑娘若是不便,索性红花替姑娘走一趟?”
柳儿摆手,多姑娘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一般轻易难打发。如今她来做什么,柳儿大致心里也有数,非她亲自会会不可,不然一点儿余地没有,嚷嚷起来,大家没脸。
冯府那边,赖二奶奶因两位姑娘都出了门子,家里如今人口少了,算计着裁减一大批下人,缩减些花销,于是乎人人自危。
吴贵便有些心里没底,他们在冯家一向混的不错,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个地儿,倒是他婆娘多姑娘素来慕人家富贵,眼珠儿一转,给当家的出主意,“你那表妹不是在荣国公府里么,听说当了府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那可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几回我打门前路过,哎呦,好大个气派!进进出出的小厮婆子,穿的是绸缎戴的是金银,我们何不投奔了柳儿那丫头去,想来给你安插个有油水的差事,还是能够的罢。就我们这府里,那禄儿一帮大丫头,哪个没安插个心腹人在各行当上呢。再则呢,我可听说了,绣庄里不着调的小丫头,投奔了她去,都收留了,你可是她正经姑舅表哥呢,难道还不如个外人!”白首不相离
吴贵便有些心动,只他向来不善言辞,木呆呆的也没什么表示,多姑娘急了,“罢咧,你这糙德行也就窝灶房的命,索性我豁出脸面,明儿寻了她去罢。”这几年,多姑娘早不是那个乡下放不开手脚的媳妇子,跟府内几个仆从也偷偷有了首尾,名声已经坏了。
就这般,次日多姑娘儿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过来贾府寻柳儿来了。
柳儿知道她前世的风流相儿,心里膈应,叫了林府带来的两个婆子,嘀咕几句,婆子去了一顿饭的功夫,柳儿方慢腾腾地出了屋,带着红花和三七两个,奔西角门去了。
班房里打更的小厮识趣儿地躲了出去,吴贵家的正浑身不对劲儿地坐那里,边上两个粗壮的婆子,跟门神似的,面无表情杵在一旁,问什么也不搭理,想出去瞅两眼侯门景象,便把身子往多姑娘面前一横,冷冷地道,“且好生呆着,这是你乱闯的地儿么,冲撞了贵人,打死算完。”
尤其后面四个字,听着透心凉,多姑娘原也不是什么有胆色的,只觉心内一激灵,坐那里不敢动了,便有些后悔,没打听清楚了再来,越想越没底,便半坐不坐的,起身想走。
“这什么地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打量我们老太太心善怜贫惜老,如今冒充亲戚来打秋风讹银子的多着,且等我们府里着人打听明白了,或送官或打一顿撵出去,你这婆娘再做打算不迟!”内中另一婆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地道。
多姑娘几乎没吓个好歹的,腿脚都有些打颤,哪里走的利索,口内不住央告,“好嬷嬷好大娘,小妇人真有亲戚在你们府里,你们寻了老太太身边的柳儿姑娘,一问便知......”
“消停儿地等着,老太太身边的姑娘们,也是你这等腌臜货色配提的,说谎话儿也不看看时节,过一天半日的,着人打听明白了,自有你的好处!”
多姑娘儿几乎没吓死,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脸色发白,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可惜后悔药没的买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feng筒子的地雷,啵儿一个^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