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巧丫鬟 !那些柳儿没太当回事儿的节礼,其实真有些不好处置,东西都是好东西,收的透着股子不舒坦。
头年送的大多是一些吃食尺头,过年么,吃吃喝喝挺正常。再做两身新衣裳,也正常。个别有交情的,有装着金银锞子,或者宝石戒指小玩意的荷包的,瞧着精致喜庆,也不算太过。
柳儿娘儿两个因为用不了多少,难免东家送的转赠送西家,走了些来往人情,这般下来还是剩下不少尺头,倒不像吃食,放的住。
翻过年来正月里,几家礼却又不同,纯粹是来而不往,或者没法往的。
首先一大份儿,冯紫英冯大爷差人送来的。照例四个捧盒,两盒鲜果点心,一盒尺头,一盒首饰。尺头是大红的羽缎、羽纱,首饰是一套镶嵌珍珠的金头面,那珠子,大的都有莲子大,一套头面下来,没个千八百的下不来,还是往少说。
看的柳儿直叹气,如今放家里很是有些不放心了,万一让歹人偷了,拿什么赔?一共三套了,前些日子她特意跟鸳鸯姐姐议论了金头面的行情,知道的更多了些,这三套头面加一起,没个三千银子,材料都买不来,还有那值钱的手艺呢!
跟这些个一比,尺头果子的,都不算什么了。
好歹有东西在手里,她随时都可以拿出来还人,说话也硬气。
这个一时无法,且先放一边,盒子装好,码放齐整了,省的磕着碰着。回身随手打开另两只盒子,这是东府贾蓉着人送来的,一盒尺头,一盒子一支金累丝点翠凤钗,重新盖好,放边上等待处决。
如今蓉大奶奶没了,明天秋天,那新奶奶胡氏就进门,无论出身容貌性情,胡氏跟秦氏根本没法比,整个被那贾蓉捏在手心里,素日唯唯诺诺的,没个主张。想到这里,柳儿不由得背心直冒凉气儿,如今因着秦氏刚过世,或许贾蓉还不敢怎么着,胡氏进门后呢?
至于剩下的,张材家的送来了一件貂鼠小毛披风,外面罩着松绿漳绒面子,驼黄色裘毛,沿着领襟出锋齐整,配着松绿漳绒料子,既雅致又透着股子古意。
张材家的素日做些针线布匹帘幕上的采买,如今柳儿在老太太院子里针线上是个头,连带着,府内也要看他们针线房的眼色行事,所以这礼走到柳儿这里,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其他几家管事送来的尺头玩意,只取个新鲜讨巧,表示个巴结奉承之意也就罢了。
柳儿素日里,能照应到的,也乐意搭把手。
这些东西随意放到一边,并不放在心上。如今东府秦氏去世,这贾蓉的东西,倒是让她很是忧心。
算来算去,还有不到两年的工夫,她是必得找到出路了,不然恐怕有些麻烦。
如今过完年,柳儿虚岁也十五了,翻过年,便是十六。这两年,她原没打算出府去,好歹有老太太,有大姑娘在,想来也无事。
可如今,她也不是那心思简单的小姑娘了。便是生身父母,还有照看不到的时候,何况老太太和大姑娘,于她也不过是主仆,如今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何一辈子靠人家过活!
今年大姑娘生日,虽然人没回来,柳儿的寿礼却早备下了,一条牙白撒花云纹罗的百褶裙,下面绣了一年景花纹葱绿的襴边,夹了一丝金线,偶有星光若隐若现。
云纹罗虽贵,也算不上难得,只这裙子剪裁做工,都是柳儿花了心思的,大姑娘的身量,她也了然于心,即便差不多的身量,也穿不出它的好处来。
把裙子用包袱包了,送了去悠然居交给王妈妈保管不提。这回长了记性,不再走梨香院门前,仍旧从东南角门,经王夫人正房后院,穿过南北夹道回去了。
刚走到贾母院后廊下,跟迎头跑出来的小鸠儿差点碰上,得亏柳儿反应快,一把拉住小鸠儿,没好气地道:“这又是急的什么,哪里就火烧眉毛了!你且稳当些罢,再这么着,告诉你娘,让她打你!”
小鸠儿一看是柳儿,早不怕了,嘻嘻一笑,只管道:“姐姐快进去罢,有喜事呢。”
“老太太放赏了?不然再想不出能有什么喜事。倒是你,散你一碟子果子,也算件喜事罢。”小孩子家爱夸大其词,柳儿并未放心上。
小鸠儿这回倒是没急,只管笑,“姐姐进去便知,这回真是喜事,赖嬷嬷也在里面,老太太打发我出来寻姐姐呢,就等着姐姐了,快进去罢。”
这小丫头确实有些鬼祟,柳儿瞅了两眼,索性进去就知道,倒是要瞧瞧,除了绣活卖银子,她能有什么喜事。”
还没进老太太的内室,便听见里面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亟待进了屋,对着门的琏二奶奶一眼瞧见了,高声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一屋子人,都眼巴巴等着呢,可要恭喜妹妹了。”
柳儿一头雾水进了屋,给主子们见了礼,除了几位姑娘大奶奶并姨太太,还有赖嬷嬷婆媳外,另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模样俏丽穿戴华丽,却并不认得。
只奇怪的是,柳儿一进来,就不错眼地盯着柳儿瞧,也不知为何。柳儿只看了一眼,并不以为意。只手被琏二奶奶紧紧拉住,不得去老太太身边伺候,让她有些不自在。
一屋子人,也只管笑着打量柳儿,复又打量那妇人,来来回回的,弄的柳儿浑身上下不对劲儿。
倒是老太太拍手先笑了,“倒是有六七分像的,可见血缘这等牵扯,着实让人敬畏。”
那陌生的妇人闻言,早忍不住,眼圈一红,起身两步来到柳儿跟前,伸手拉住柳儿胳膊,有些哽咽地道了声,“妹妹!”便说不出话,只管掉泪。
柳儿彻底懵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凤姐见机,忙道,“且别站着了,坐下说罢。以后说话的日子长着,不差这一会子。”说着拉着两人落座,一一说了开来。有那不通的,自有赖嬷嬷婆媳言说,不大工夫,柳儿倒是明白了个中缘故,却心内五味陈杂,并没有想象的那种欣喜若狂。
其实说也简单,这年轻妇人,闺名叫做杨秀姐的,是柳儿的亲姐姐。柳儿爹娶了后娘不久,杨秀姐就被卖了出去。当时柳儿不过两三岁,也不记事,早忘了还有个姐姐,况且前世也没见过。
这杨秀姐也算是命运两济了,被春大奶奶卖给了一户人家,因着自己聪敏能干,后来深得主子老太太的信赖喜欢,后来给了儿子当姨娘。儿媳妇死后,索性把生了儿子的杨秀姐扶了正,如今已经是那家的当家奶奶了,且生了两个儿子,算站稳了脚。
这户人家其实跟贾家还有些个关系,正是贾家二老爷的便宜门生,叫做傅试。如今做了通判,也颇有家资。早年其实不过是个有几十亩田地秀才,好歹算是沾着书香门第的边罢。
至于杨秀姐如何找到柳儿,却还是因着当初牙婆子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嫁为人妇的琴姐儿。这琴姐儿的相公,和傅试是同宗,素日两家有些来往。女人们闲说话儿,尤其杨秀姐还是琴姐儿她老娘倒腾出来的,终究有一日说到了杨柳儿。这一世柳儿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一路走来,一打听便知。两下里一碰,再几经周折,总算确定,找到了赖嬷嬷,带着来见贾母。
老太太是老人家,最喜这种善恶因果、亲人骨肉历经艰苦,终究团聚之类的戏码,如今看着这两姐妹相认,乐得很,当即让杨秀姐留下吃了饭再走。
其实姐妹俩哪有心思吃饭,只不能驳了老太太面子,索性说话的日子在后头,先陪着老太太絮叨一番,吃了午饭,老太太给了柳儿几日假,当着杨秀姐的面,又把柳儿一通好夸,方才打发她们姐妹自去团圆。
柳儿不比杨秀姐,没见过这阵仗,一时回了家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杨秀姐,让跟着的俩婆子在堂屋喝茶,柳儿也让冬春两姐妹陪着招待,两个径自去了内室说话。
这边柳儿给她沏茶,杨秀姐则拿眼打量。屋子倒是颇宽敞,北面短炕,西边靠墙挨炕是两椅隔着一几,铺着梅红撒花椅垫子,两人便是坐了这里。
杨秀姐这一看之下,倒是很有些意外。
先看见当地窗前的绣架,她是识货的,这绣架虽说在她眼里不算贵,但可不像一个普通丫头能舍得用的东西。至少她当年,最风光的时候,也用不起。挨着绣架不远,是一张书案,上面整齐地摞着几本书,并笔墨纸砚俱全,边上更有一个瓷缸子,插着许多卷轴,倒像是字画了。靠着东墙,则是一架气死猫的架格,透过直棱,可以隐隐看见里面摞着满满的卷轴。边上另一架多宝格上,则摆着两架垂着火红流苏穗子的桌屏,并几个玩器摆件。挨着角落里高高的花几上,一盆兰花倒也青翠舒展。
也不必看妆奁箱笼,只看这两样,她这个妹子,就有些个意思了。她们家老爷,也算读书人家出身,最讲究这些。小姑子也是从小跟着一起读书识字,如今虽不能说出口成章,也算能写会算,吟诗作对的,跟她哥哥也能说得来。
柳儿一个做人丫头的,颠沛流离,弄不好还要受打骂刁难,又成日家要伺候主子,若真能识字,想来很是不易。这可不是一般的心气了,至少她自今也没见过这样的。
贾家什么人家,杨秀姐也有所耳闻,爷们都不爱读书,丫头都是睁眼瞎才正常。
一时看柳儿的眼光,又自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另,谢谢j...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