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巧丫鬟 !慧纹的绣品,前世柳儿是见过的,只不得细看,一般老太太只重大场合拿出来,完了便收回去,哪里给她这等下人观赏。
但具体绣的何物,却是晓得的。和如今这两幅,毫无二致。
只是,如今,一幅是董师傅的《满池娇》无疑,另一幅《五伦图》,却是懂事懒怠动,柳儿给捉的刀,差不了的。
细细看了一回,再错不了,柳儿满心疑惑,强自敛了心神,问老太太:“怪到素日老祖宗宝贝的什么似的,果然不错。只我们年轻见识浅,不知这慧纹到底是何人呢?老祖宗可给我们说说,我们也好长长见识呢。”
老太太摩挲着,颇为不舍,慢慢道:“也不怪你们不知,这慧纹,并非人名,不过今人的雅称。把一个绣字换了纹字,方能尽得其妙罢了。这慧娘,原也是姑苏书香宦门的好人家女孩儿,精书、画、刺绣,也不过平日做几样针线做耍,十八岁上没了,所以传世不多。因她针线皆是仿的名家字画,以折枝花卉居多,非一般绣匠可比,这幅吉庆的《满池娇》更加难得了。如今这两幅送进宫,我这里也只剩了那副璎珞,好歹闲了能有的看看。若是金银等物也罢了,只我年轻时,也是极喜欢针线的,奈何做多了,家人怕伤了眼睛,所以不叫多做,喜欢就多瞧瞧罢。”
柳儿没忍住,接话道:“但不知,这位慧娘,姓什么呢?好歹有个名姓吧?”
鸳鸯笑着道:“这个却不必老太太说,到底我比你多来了两年,倒是知道的。姓董吧好像。”说完看老太太,老太太亦点头称是。
柳儿心里咯噔一下子,董师傅可不姓董么,且全名董慧君的!
一时心神恍惚,又想起董师傅的遗言来,心头乱糟糟的没个主意。虚应几句,神思不属地和鸳鸯忙活完了,回到房内,仍旧想着这事儿。
翻来覆去的,不意又想起妙玉来。记得那妙玉当时称呼董师傅堂姐来着,后来董师傅也说,两人是堂姐妹。似乎妙玉的家里是为官的,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妙玉家里遭了事,董师傅家里好好的。
可为甚妙玉好好当她的尼姑,还留着头发,身边贵重的好东西也不少,更不提还有婆子伺候着。反倒董师傅,怎的成了官奴?
柳儿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一件,董师傅一个云英未嫁之女,即便有罪,必定是被牵连,跟着吃了挂落。说不得有些内宅阴私,却是难以晓得了。
转眼过了年,而今年年头显然不太好。蓉大奶奶秦氏,病情起色没几天,其实也不过多吃了几口饭,并不曾起床,如今索性吃的更少,恹恹地躺着,越发的重了。
还有那代儒之孙,不知怎地,头年也病了。三天两头的过这府里求药,人参肉桂玉竹之类的,不知倒腾了几次。凤姐儿并金钏儿等人颇有怨言,凤姐儿干脆弄些差的糊弄了事。
代儒一房只剩这一孙,自然着紧,据说怎么请医问药,花了多少银子,也不见起色,时好时坏的,入春没多久,索性病死了。
一时下人们都不爱去东府走动,都暗道别沾了晦气回来。
老太太不知怎么想的,也很少让柳儿鸳鸯等大丫头过去办事,多是派管事的婆子媳妇们过去,倒是省了柳儿的那点儿担忧。
因着她那幅《秋山图》卖了八百银子,且只年前不几日便有人买了去,让柳儿既信服大姑娘,又满心兴奋,连着祭奠董师傅的悲伤,也冲淡了几分。
便是那幅经卷,宫里大姑娘也是极喜欢,过年赏赐家下人等,也有了柳儿两匹宫绸并两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
荷包里银子倒是不多,只两匹宫绸,料子自然是好的。颜色样式,很适合做绣活的底料,倒是很得柳儿的心思。
因这一年,帮着大姑娘临摹了许多字画儿,大姑娘生日,也就没预备大件针线,索性把自己那幅会芳园的红梅图,在家重新画了一幅,上了颜色。又让三七找他爹,出去给裱了回来,送了大姑娘。
大姑娘倒是很高兴,直道这个好,不然看她送的针线,劳心劳力的,太费神,她心里反过意不去。
其实说起来,大姑娘已经是难得的大方主子了。老太太那幅真迹《杏花孔雀牡丹》,要了来送了柳儿不说,另送了两幅字画并几部名家法帖,都是柳儿喜欢,拿了银子也未必买到的好东西,自是感激不尽。若不是真不得空儿,哪里在乎多做一些针线给大姑娘了。
因此,开了春,趁着天气好,想着出去买些针线上的东西。列了一张单子,想一趸儿买全了,说不得大半年的不必出去,正好做活。
打算着,以后除了要卖的大件,一些常例送人的东西,都尽早预备了。
比如巧姐儿并各位姑娘、相好的大丫头的生日,尤其巧姐儿的,比别的姑娘,都要厚上三分。上岁数的,便是赖嬷嬷和干娘,赖嬷嬷不过重要年节,倒也不拘针线还是东西。
倒是干妈,知道柳儿针线活多,又要靠着来银子的,说什么不用柳儿给她做衣裳,只让裁剪好,她自家做了。甚至柳儿的家常衣裳棉袄鞋袜的,多是干妈做出来。倒也应了卖盐的喝淡汤,卖油郎的娘子水梳头。
柳儿因着上回上街,遇见登徒子和秋红的事儿,对出去便有些打怵。
虽说也可让人帮忙置办了,但一个是不便,比如几味药材。再一个说不清楚,绣线的颜色则数,非她亲眼看见才知合用与否,更不必说,有些颜色材料的,很多人未必知道,且名称花样百出没个准儿,南北差异极大。
于是趁着得空儿,叫了墨雨,没带婆子,小鸠跑出去玩了,索性带了小燕和三七。小燕尚可,三七极少出门,高兴坏了。
还是张三叔的车,墨雨知机,特意找了他三叔。三七坐着她老子赶的车,也是与有荣焉,跟墨雨兄妹两个,隔着帘子叽叽呱呱说话儿。
柳儿忽地想起心事,插话提醒墨雨,“遇上熟人,万不可说提名道姓的,只说姐姐们就得了,千万记住了。”
墨雨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管点头,“姐姐放心,必不会忘了。”
尚且不安心,又一一叮嘱了小燕和三七,两人更是迷糊,哪里就这般容易遇到熟人了?不过听话惯了,只都应了。
这回倒是顺利,先去药铺,柳儿也没下车,只拿了单子和银子,交给墨雨去买了,不必她亲去。
难得出来一回,几人索性放开了逛,一条布匹绸缎街上,从头到尾一家不落。其间墨雨实在觉得无趣儿,也不跟着进去了,只在门外等她们。柳儿还不乐意了,撵他回车上等,上次就是在门外,提名道姓的叫她,记得真真儿的。
别看柳儿在纺黹一事上见识不凡,但天下之大,哪里就能穷尽了,倒也很是看中几种尺头,更有那没见过看着新鲜别致的,还不贵。一条街逛完,她自家荷包见瘪,小燕和三七,各自挎了一个大包袱,她手里也没闲着,拎着个更大的。拉拉杂杂的,这回很是买了不少东西。
逛着的时候不觉着,回到车上三人都累了,哪里走了这么多路,又渴,甚至隐隐的肚子还有些饿了。
路过一家饭庄,香味儿传来,三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逗的柳儿扑哧笑了出来,问外面的墨雨:“路上可有什么有名的馆子,今儿我请你们,尽可放开了吃。”
墨雨半大小子,一听来了精神,举目一看便道:“姐姐真说着了,前面不远就是味芳斋,她家烤八宝鸭和点心是很有名的。”
这几个人,柳儿是个做主的,除了老实的张三叔,素日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其他都是小人家,哪有不爱吃爱玩爱热闹的,索性高高兴兴去了味芳斋,张三叔说什么只在外面看车看东西,不跟着。
最后柳儿无法,让伙计送了饭菜下来与他吃。
小儿们越发高兴,张三叔毕竟是个长辈,跟着她们倒不自在。
柳儿今日本就要大采购,带的银钱尽够。几人只知道她伺候老太太,素日除了月钱,赏赐更多,也没想着替她省银子,可着这家店的招牌,叫了一桌子。
柳儿自然更不差这几个银子,也说了,吃不了带回去,再看哪个点心府里没有做的,或做的不如这边好吃的,再买两份儿也带回去给大伙儿尝尝。
这也是柳儿第一次在外面吃饭,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是兴奋的。
从外面看这二层酒楼,沉稳大气又不乏精致,便知是个上了档次的所在。她们来时已经过了饭时,所以要了二楼的隔间,正好临街可以看风景。
这隔间内也收拾的颇为雅致,当中大大的红木嵌大理石圆桌,同样式的椅子,搭着湖绸撒花的椅袱和坐垫。雕花的窗棂格子,两侧屏风式的隔断上,也挂着字画儿楹联,柳儿略扫了一眼,居然有两幅前朝名家手笔,断然不会错的。
她这么长时间临摹,很是有些心得,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只要见过某人的真迹,再见其他的,就j□j不离十了。
连大姑娘都夸过她,这上头天资异禀来着。
没管几个小的叽叽呱呱地点菜,她这一圈看下来,心里也有了谱儿,估计这一顿,没个十两八两银子,打发不了这几个了。
贾府这等豪门,什么好吃的没有,柳儿吃了两辈子,还都是跟着最上层的主子,实在这上头没那么执着了。
但这家的鸭子的确做的不错,尤其那个皮,烤的极其酥脆香甜,油而不腻。柳儿就着吃了半碗饭,另两块小点心。
点心却不觉出彩,毕竟她干妈张婆子,做的一手好点心。后来贾府里,各色材料不缺,更有了施展的余地,哪里还缺她的点心吃。
反倒是墨雨小燕三七几个,不得主子贴身伺候,小燕三七也上来不久,嘴也没有养的如柳儿那般刁钻,一个个吃的甚是香甜,直说比府里做的好吃云云。柳儿也不好笑,怕臊了他们。
舒舒服服吃了一顿,三小吃了个肚儿圆,几乎没吃撑了,一个个正坐那里喝茶消食,柳儿也招呼伙计,预备结账了。
结果隔壁不知为何,原本的高声喧哗过后,便是咚咚撞击隔扇的声音,整个包厢都觉着震动,几人吓了一跳,伙计更是慌了手脚,跑出去看个究竟。
墨雨毕竟是个男孩子,胆子大些,轻轻掀开隔间的软帘,向廊外张望。
哐啷一声,吓的他忙缩了回来,三七沉不住气,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二哥哥?”
墨雨缩着脖子,满脸害怕:“嘘,小点声儿,有人打架呢,一群人,都血糊糊的,吓死人了,你们千万别出去,碰着不是玩的。”
另三人都是女孩儿,哪有不怕这个的,一时都噤了声,一动不动地坐那里,很怕弄出动静引来恶人。
可有一句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况且这还不是你自己家呢,更由不得你。
“好囚攮的们,灌了几口狗尿不认得你大爷我了啊,个小妇养的倪二,今儿遇见仇大爷,算你们不走运!”一人高喊。
“兄弟们,给我操家伙,今儿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老子还不信这个邪,给老子狠狠地打!打死算哥哥我的!”
“打打打!”
“打死j□j的!”
一时闹成一团,椅子敲墙,拳脚相击,不绝于耳。喊杀声叫骂声,响成一片,不知道的以为有人作反了。
咣当!
四个屏息正缩着,帘子一抖,一人撞了进来。来人是被踹进来的,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式,正落到墨雨跟前,吓的他妈呀一声,窜柳儿身后去了,柳儿......心道墨雨你好歹大小也是个男人吧?
这四人就属柳儿年纪大些,没得地方钻去,强自镇定着,护着几人向墙角退去,那边两人跟没看见他们似的,马上打成一团,饭桌也倒了,杯碟饭菜掉了一地。那两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浑身沾了汤汁饭粒点心,看着忒恶心,几次差点儿撞到柳儿她们了。
柳儿可没看热闹的心思,看着屋子里滚绣球似的两只泥鳅,又怕又膈应,这要是真撞身上,可怎么好呢......眼瞅着两人都轮上椅子了......
而隔壁包间、走廊上,更是乒乒乓乓的不消停,柳儿只觉得心突突地跳,怕的不行,却直觉不能这么下去,谁知道打红了眼的一帮男人,还记不记得她们其实是路人呢。
她这里正犹豫,手已经摸上身边小几上的鸡毛掸子了,忽听外面走廊上有人高声说话。
“我说仇二,你如今可越发的出息了,一帮子打三个,好英雄!好气魄!好不要脸!”
声音有点耳熟,接着那人又道:“怎么,见了你冯叔叔,也不知道叫人!明儿我倒要问问你爹,真是好家教!果然一辈更比一辈强!今儿居然到我的饭庄来捣乱,可见是活腻歪了,满京城你也不打听打听,敢在你冯大爷地盘上淘气的,还没出生呢!j□j的,早死不看黄历么,来人......”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的,好的是,来人是认识;坏消息,是个登徒子。
还有个更坏的消息,疑似战场要扩大了,没听见登徒子又叫人呢么。
柳儿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小燕三七更是小女孩,哪里见过这个,今日可吓坏了,躲那里瑟瑟发抖。
这时候墨雨想起自己是个男人了,提高嗓门高喊:“冯大爷,小的是墨雨啊,宝二爷的小厮墨雨,快救我们出来吧!冯大爷,小的和老太太身边的柳儿姐姐们一起,堵在里面呢,快救命啊!”
柳儿不知说啥好了,墨雨你果然是个听话的!不提名道姓的会死么会死么!哪怕你把小燕搁前头,也没相干啊!
其实这也真不能怪墨雨,都这时候了,脱离是非之地,保住小命儿要紧,自然哪个有身份提哪个,哪管其他。
当然,他也不是一点儿柳儿的话不记得,这不么,柳儿姐姐前面,不是加上老太太了么。
老太太就是贾府的天贾府的地,任你是谁,不得给点儿面子么。跟老太太一比,柳儿就是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渣渣。
都渣渣了,提提名姓有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还有两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