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巧丫鬟 !董师傅的病,说起来是一股急火,火走易经,平日又有些个旧症候,一下子便病倒了。
如今虽说心里憋着的话说开了,但是症结还在,柳儿生死未卜,让她如何能安心养病。
柳儿瞧着也不是法儿,若董师傅一病有个好歹的,她的罪过就大了,当下内心思忖。
到底董师傅人清醒了,能配合着吃药吃粥,粥是王妈重新在灶房熬了,加了几味补品,都是惯常董师傅发病吃的。
柳儿例外收拾利索,回到内室,看董师傅合着眼,脸色仍旧难看至极,想了想,坐到床边的脚踏上,轻声道:“师傅不必担心,到底没到最后一步,不定过几日,这事儿就淡下去了......”
董师傅忽然睁眼,定定看着柳儿,“虽说生死有命,可到底也要挣上一挣,你还小呢,不能毁在这里......你一向是个有算计的,可是有什么主意不成?若有了盘算,但凡能帮上你的,只管和我说!生死关头,很不必顾虑太多。”
说顾虑,柳儿还真不是没有,别的也就罢了,只一件,这董师傅她就放不下。
如今却如何也不能说这话了,不是给董师傅添堵么。
以董师傅的傲气,如何愿意自己成了累赘。
似是知道柳儿的疑虑,董师傅闭上眼,幽幽地道:“我这病我心里有数,养养罢了,没甚么要紧。倒是想死了干净,可罪孽未赎,还得留着这口气......”
柳儿低着头,仍旧没开口,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除了张婶子,也就董师傅,尚且能比她正经亲人亲几分,人情冷暖,能遇上个真心以待的不易。
“你此回若能逃出生天,将来有心,才能有机会照应我一二;若不能,事到临头自顾不暇,何来如此这般的徘徊不定。说不得你过的太不堪,我看着上火,一病死了,你倒也成全了我。我倒没啥,只怕你自家心里过不去呢。”说毕便不再开口,只闭目养神,似耗尽了精气神儿。
柳儿到底还是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道:“或许有法子离了这里,府里也奈何不得我。只,还望师傅说到做到,长长久久地活着,让柳儿有机会孝敬一二。”
“放心,即便我解脱了,自有你报恩的时候,人死如灯灭,可烛台尚在,少不得收拾呢。”
半晌,两人都没言语,柳儿起身,想去把董师傅的活计做一做,尽量多做些。
“去吧,我养养神。活计就不必管了,没人能强着我做事,母鸡活着才能下蛋不是。”
董师傅是这么说,柳儿到底还是做了一个多时辰的针线,心里合计着自己这糟心事儿,该如何下手。
午饭后,干妈来了。
这两天张婆子也顾不得顾忌,来了直接拉了柳儿回房说话。
“我仔细寻思了又寻思,也不能坐以待毙,万一躲不过,你这辈子就算完了。实在不行,咱们还是用老法子,弄个病,和常来往的大夫打好招呼,出去也未必不能。”
柳儿抓住干妈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不急,干妈,如今我倒是有个想法,只不知能不能行的通,万一成了,倒是漫天云彩俱散了。”
张婆子素日是个有主意的,如今也急了,忙道:“快说说,有主意总比抓瞎强,可是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将来,没有不行的。”
“倒也没那么要紧。我听说,有位赖老太太,是个有来历的,跟府里偶有走动,连老爷也要恭敬着。这位赖老太太,最喜欢伶俐齐整的女孩儿。我想着,是不是试上一试。成了便罢,不成也不过这么着,不搭什么。”
张婆子虽来的时日不如柳儿,也轻易进不去正房伺候,该知道的消息倒也不少。
当下想了一想,忽地抚掌道:“倒是有这么一说。灶房里的婆子们叽咕过,说是荣府大管家的老娘,仗着国公府的势,也有房有地,奴仆成群的。说是,孙子也得了主子恩典,自小读书,捐了出身。”
“就是他家,这边老爷也是巴结着呢。”
“虽说如此,可那老太太毕竟不常来,好像奶奶过寿都没来吧?便是来了,得了她的青眼想来也不易啊。想那国公府里,什么丫头没有,那老太太眼界想必不一般呢,岂能如你想的那般容易。”
柳儿自是不能说明缘故,只得道:“如今这样,死马当活马医罢。得着机会,总要试试。干妈只管留意着,万一来了,碰碰运气,或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呢。这样,总比我们拼死拼活的折腾稳妥些罢。”
既然有了一线机会,张婆子人老成精,却不愿坐等,想了半晌,道:“既如此,却想个法子,让那位老人家早些来才好,这么等着,可不是个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张婆子并柳儿,毕竟位卑言轻,交接不上府里主子们,实在无法可想,心里存着段心事,只得先搁着。
董师傅病需要静养,柳儿除了伺候她,便是紧着功夫做针线,董师傅硬气,好歹也不能总让人白养着,工夫长了不是个事儿。
如今她多做些,好歹腾出工夫让董师傅躲懒养身子。
万一真跟了赖嬷嬷,开始或许难得空闲做针线,混上一段日子,总能找着空子,倒是也能接续得上。
对能不能跟上一世一样,跟了赖嬷嬷,如今,柳儿也不是很有把握,就着做针线也能静静心不是。
药对症,也能吃下易消化的,董师傅晚间到底有些起色,只恹恹地躺着不说话。
柳儿不放心,搬到屋内榻上住,方便晚上照应。
收拾妥帖了,看董师傅一时也不须什么东西,她自家心里有事睡不着,索性拿出她唯一的本书来,在灯下瞧着。
董师傅书虽多,大多不合柳儿脾胃,这一本《千字文》,倒是柳儿自掏荷包买的,读了不知多少遍,烦心时除了做针线,便是看这书打发辰光。
慢慢的,看到‘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笃初诚美,慎终宜令......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之句,忽地想起大丫头禄儿来,垂眸凝思......
翌日,早起伺候过董师傅药食,打发了冬儿去找桃儿过来,两人嘀咕了一会儿,送了桃儿出去。
此时去找干妈的春儿已回来,少顷,张婆子也找了个空子过了来,娘儿两个找背人处,又是一通嘀咕,张婆子也面色淡然地去了。
午间去灶房取茶饭,碰上边上吃饭的表嫂吴贵家的,见柳儿提着有些沉重的食盒,嗤地笑了,“哎呦我的娘唉,姑娘好歹也是有体面的,如何做这粗事,仔细脏了姑娘的细皮嫩肉呢。”
柳儿本不想理她,忽然灵机一动,停下脚步,看着吴贵家的挑眉冷笑,“表嫂只管在这里说笑,只把亲戚当外人,吃亏上当,就知道厉害了,多早晚......”
欲言又止,似是失言,忙掩饰笑了笑,紧着要走。
吴贵家的哪里肯放走她,扔下筷子,起身上前拉住柳儿,一把抢过食盒,“好妹妹,我们可是正经亲戚,我是那没人心的人么?走,嫂子帮你送回去,你小孩家家的哪有气力做这个。”
柳儿脸上不愿,却拧不过吴贵家的气力,只得让她提着,一起进了后院。
吴贵家的看院里没人,扯住柳儿低声道:“你知道嫂子这嘴不好,却没坏心的,我们好了你也沾光不是。快给嫂子说说,可是那秋红有什么不妥。她一个通房丫头,连姨娘都没混上,我总觉着不大托底呢。别还没跟她沾光,先吃了挂落,可亏了不是。”
柳儿自来知道她的德行,面上不露,略一迟疑便道:“比起来到底是我们近些,我也瞧不上她的做派,只偷偷跟你说一句吧。如今秋红因为我的事情得罪了奶奶,只怕日后没她好果子吃。尤其奶奶有个有本事的远房亲戚,好像叫什么赖老太太的,一旦奶奶求了人家,老爷升了官,承了奶奶的情,你到时再看,有秋红站的地儿就怪了,能不能还想起有秋红这么个人都难说。只如今,估计奶奶还没想到这一桩,她还能活泛几日罢了。嫂子你,还是别跟她走的太近了好些。”
说完,又转头看了看院子,见没人,忙接过吴贵家的手上食盒,几步进了东厢房。
此时吴贵家的正想心事,哪里还注意柳儿。
下晌,那曾给禄儿传话的叶子又来了,两人在东厢房外间说话,“禄儿姐姐的裙子可是做得了?”
柳儿笑道:“哪里这么快了,不过,若禄儿姐姐急着要,今晚我赶一赶吧。说起来,倒是个笑话,晚上做活倒是快些。我小时在家,邻居有个老太太,姓赖吧好像,时常来家里坐坐,看家里什么东西顺眼,便开口要去,讨人嫌的很,尤其喜欢针头线脑的。因她有个在大户人家管事的儿子,少不得求她办事。别人都拿她没法,弄的街坊们都爱晚上没人时做针线,就这么着,都练出来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柳儿少不得给了叶子一个精致的荷包,送走了她。
柳儿这一番忙活,到底没有白费,三日后,府里有了信儿。
隔日府里请人赏菊,据说,请了往来密切的一些女眷。
一来大姑娘明年要出嫁,这是在这边府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二则,二姑娘听说,西城外有个姓方的花匠,家里祖传种菊花的手艺,有些名种别处不见的,便央着二奶奶进了一些,她好画上几幅。
其中真正有计较的,却应是二奶奶,只知道的不多,柳儿却心中有数。
所以,除了大姑娘二姑娘的手帕交,亲友中,一些有些身份能耐的,赫然在受邀之列。
赖嬷嬷,自然在其中。
来的人多,那边人不够使,柳儿再次被征用,令过去伺候一日。
当晚柳儿一直兴奋难言,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