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如此多娇 !朝夕的呼吸顿时停止了,不对,一点都不对。
朝夕从出生以来只有在四岁之前真正的有过自己的喜好,后来流落淮阴寄人篱下,平日里吃穿用度不被克扣就不错,哪里还能任凭自己喜欢挑剔,后来到了赵国,哪怕世人皆知赵弋对他百般宠爱,可赵王宫如履薄冰的她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喜好,至于到了凉山,她就是个被打发去冷宫赎罪思过的瞎子,更似个没有意识傀儡娃娃,因此她肯定这世上无人知道她平日里的喜好,小到喜欢的茶盏样式颜色,大到厅阁的朝向陈设,她并不将这些东西看的十分重要,可当一切都合了她最原本的心意,这屋子便叫她觉得如此舒服亲切。
眼下她就被这久违的亲切所震撼,随之背脊一阵发寒。
如果说那茶盏的颜色是巧合,为何席案的质地也如此叫她喜欢,若说这也是巧合,那多宝阁上的梅瓶矮榻上的香炉书案上的松烟墨屏风上的仕女图,每一样竟然都有她幼时寝殿的味道,至于那一架风车,外面坊市之中绝对不可能有,能做出这样繁复风车的人一定得是巧手匠心之人,而这样的风车,朝夕在幼时曾有过一架。
“进去坐,当心着了凉。”商玦在后轻轻将朝夕推进门,又从后面将她的披风解了下来,一转身见她发丝上带有水汽,便又上来擦拭,见她神情有些发怔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了?这地方简陋是简陋了一些,却胜在安静,我们在这里用膳,雨停了再回去。”
商玦极其细心将她发丝上的水汽擦去,不料擦至一半朝夕却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看着他道,“这里当真是你那位故友的?他是蜀国人?”
商玦停下手中动作点头,“对,这是他的,不过他并非蜀国人,他是燕国人。”
朝夕不由得握了握拳,“这里的布置......”
商玦点点头,“早前这里可没有这样好,是我叫人打理的。”
朝夕便蹙眉看着商玦,商玦被她这目光看的莫名,“怎么了?”
商玦的表情太过自然,朝夕不曾看出一丁点不对来,再看这厅阁,除了那风车,似乎每一样东西也都可以在外面的坊市买得到,只是刚好搭配起来便是她喜欢的模样。
朝夕眉头一皱,难道是她想太多了?
她便看着那风车,“那风车......”
商玦也看过去,“哦,是我偶然看见,叫人买回来的。”
买的?朝夕眉头紧皱,看着商玦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商玦收了巾帕,一派云淡风轻的看着她,朝夕见他这模样唇角微抿,朝里面更深处走去,越是朝内走,那亲切感便越发浓,朝夕又看了看这屋子每一处布置,再看商玦平静的表情,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怀疑。
不可能,商玦不可能如此了解她,既然他不说,那便当做是一场巧合罢了......
“这地方,与我幼时的寝殿十分相像。”
朝夕一边说一边看着商玦的表情,他略一挑眉,“哦?”
朝夕便又道,“那时候殿内每一处都是母后亲自为我安置。”
提起庄姬公主,朝夕的话头不由的有些沉重,孙芩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虽然在孙芩面前她表现的冷静沉稳,可在商玦面前,她显然流露的更多。
一转身,朝夕在席案之前落座,案上摆了红泥小火炉,上面的茶汤正好煮沸,商玦走过来在她对面落座,而后便拿起茶壶为二人添茶,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在她面前做这些的时候却是信手拈来,每每看到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时她总会联想他那些年在宫廷之外都经历了什么,可眼下不是她发问的时候,没什么比庄姬公主的死因更沉重。
待两盏茶斟完,朝夕的表情仍然沉凝的紧,路上她早已将此事压了下去,可到了这里,幼时的回忆全都历历在目,那些尘封的往事和这么多年耿耿在心的怀疑便再也压不住,她抬手去捧商玦放在她跟前的茶盏,眼看着就要捧到,手却被商玦一把抓了住!
“当心烫......”
朝夕抬眸,商玦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她回神,敛眸抽回了手......
商玦也坐直身子,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在想庄姬公主的事。”
朝夕并不反驳,商玦便继续沉着开口,“若真如孙夫人所言,但凡是下毒,便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不论是人还是物,绝无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
朝夕抬首,“当年我尚且年幼,很多事我并无察觉,如今记起来也记忆模糊了,若当真是段氏所为,这么多年他们早已把一切痕迹都抹净了。”
默了默,朝夕抬眸看向卷帘之外的雨幕,“我也曾派人多方查探,结果却叫人失望,当年母后故去,她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的被剪出,我和哥哥去往淮阴之后,身边亲厚的侍奴也都被加害,失去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能找到证据的机会实在渺茫。”
商玦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朝夕抬眸看他,商玦便接着道,“世事无绝对,虽然机会渺茫,也并不是全无希望,眼下局势不明,我们可暗地查探,一旦有了证据,便可不让公主枉死。”
四目相对,商玦眼底暗沉却坚定,又有着无端的温柔浸润,朝夕颓唐的情绪竟然被驱散,一时身子一抖竟觉得有些冷,商玦见她如此一笑,将茶盏往前推了半分,“现在不烫了,尝一尝会暖起来,和刚才喝的不同,这是燕国的茶。”
燕国的茶?燕国那样的寒冷之地竟也有茶?
朝夕怀着两分疑惑低头浅尝了一口,茶汤刚入口她眉头便是一皱,好苦!
商玦始终带着笑意看着朝夕,在他这目光之下朝夕实在不忍将舌尖的茶汤吐出去,略一犹豫,只好缓缓咽下,可就在咽下的刹那,茶汤的苦味全都变成了回甘,且一路暖到了胃里,朝夕直了直身子,忍不住又饮了一口,这一口下去,茶汤再无适才那般苦味,回甘也越浓,身子也越暖,朝夕不可自已的喜欢上了这味苦的燕茶......
“这茶名叫三生,昨日才从燕国送来。”
商玦一边说着一边再将茶壶放在了火炉之上,“南国之人多半喝不惯。”
朝夕听着,只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为何叫三生?”
商玦便弯了唇,“燕国气候严寒,本来是无茶的,这三生茶长在朱雀山脉一处靠近热泉的地方,那地方时而寒冷时而温热,也不知怎么就长出了三生茶树,普通的南国茶一年可收获一次至两次,可这三生茶却要三年才能长成一次,因此叫了三生。”
商玦动作娴熟,似乎常常煮茶,朝夕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想起了晋国山野之间的那一碗鲜鱼汤,会煮茶,会做汤,还会写字舞剑,最重要的是,这双手执掌燕国可使的大殷风云变幻,他可还有什么是不会的,而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三生茶和蛇果相差无几,虽然是茶,却更似药,因是生长之地的地势险要又是三年成熟一次,因此每年的采集量极少,今年的我让他们全送来了这里。”
全送来了这里?朝夕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全送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如此想,朝夕却未真的问出口,她再饮一口茶,再打量了一番这处厅阁只觉得奇怪非常,五个月之前,她可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和商玦面对面坐着饮茶?
早前或许还不明显,可自从到了巴陵,他所为几乎全是为了她,朝夕并非全无感情之人,可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只觉得不解和不安,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茶汤中清楚的倒影着她的模样,墨发红裙,姿容绝世,世人恶她赞她皆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幅貌美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颗狠心,于是她捧着茶盏轻问,“四公子之死必定要被压制下来,孙芩必定发而不动,今日我拒绝了她,凭着段氏如今的地位,她也实在无能为力。”
话题转回了正事上,朝夕语气冷静,商玦便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段氏势大,却已经被蜀王所怀疑忌惮,而段锦衣坐在后位之上也高估了段氏,内宫之中的于氏和杨氏,外朝之中的孙氏和林氏,另有许多豪门世家,要么是倚靠段氏,要么就是按兵不动想看着段氏覆灭,段氏看起来光鲜,可一旦生出事端,他们的位置便极其危险。”
朝夕放下茶盏,“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蜀国坊间流传的一句民谚。”
商玦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四目相对,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被缠绕束缚的树,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