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请教刘传军(1/1)

他忽然转身,眼里闪着光。

“古人说啥来着?哦对!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好啊,好!”

话音未落,他又猛地抓起文件,像捧着一摞金砖似的仔细翻看,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窗外的风卷着槐花香飘进来,混着他身上的柴油味和汗水味,在阳光里酿成了一股充满希望的气息。

宋国华端起搪瓷缸子轻抿一口,茶梗贴在唇边,闻言斜睨了刘传军一眼。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镜片上投下一片光斑,却遮不住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把茶缸搁在桌上,指腹摩挲着缸沿的蓝边,故意拖长了声音:

“什么新人赶旧人……”

“老粗!”

刘传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国华笑着打断。他伸手戳了戳老友的腰眼,触感硬邦邦的——还是当年在砖窑搬砖练出的腱子肉。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山代有才人出。”

宋国华故意把“代”字咬得很重,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文人式的狡黠。

“亏你还在厂里带了这么多徒弟,连句成语都记不全。”

刘传军的大嗓门突然卡了壳,粗糙的手掌尴尬地挠着后脑勺,把草帽都搓得歪到了一边。

阳光落在他泛白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银。

他忽然想起去年在职工夜校,自己攥着铅笔学写标语,墨水把指缝都染蓝了,却总把“热烈庆祝”写成“热烈庆祝”。

此刻耳根发烫,连后颈的痱子都跟着痒起来,只好干笑着打圆场:

“是是是,你老宋肚子里有墨水,我这大老粗哪儿能比?我就是那个意思……”

“选址的事儿,问书卓。”

宋国华接过赵书卓递来的搪瓷缸,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尽,却又换上了几分郑重。

他用下巴朝年轻人示意,阳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了跳。

“这孩子跑了半个月,踏遍了公社的荒坡洼地,比咱们当年修水渠时还仔细。”

赵书卓的指尖在笔记本封皮上轻轻颤抖,听见“正事”二字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了后背,中山装的领口蹭过下巴,带出一片泛红的痕迹。

“刘厂长,您不知道我们一路赶回来有多急。”

他的语速极快,像是要把半天的奔波都倒进话音里,帆布包被拉开的拉链声格外刺耳。

“凌晨就爬起来坐火车车,您看这文件——”

他抽出那份带着体温的批文,纸页边缘还留着被雨水洇过的褶皱。

刘传军的喉结重重滚动,粗糙的手掌悬在文件上方迟迟未落,仿佛那不是几张纸,而是烧红的窑砖。

“让我选?”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密集的皱纹。

“你们年轻人跑断腿才批下来的项目,咋能让我个老顽固瞎掺和?”

刘传军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片刻,忽然转向宋国华,喉结随着窗外的槐叶颤动了两下。

阳光斜斜切过老友的镜片,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眼角那道深如砖窑裂缝的皱纹。

他的手指摩挲着搪瓷杯沿,杯底的茶渍在掌心洇出深褐的印记。

“我当年跟着师傅学烧砖时,你还在公社粮仓打算盘呢,咋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宋国华往前挪了挪椅子,膝盖几乎碰到刘传军的工装裤——那布料上还沾着今早拖拉机上的柴油渍。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仔细擦拭镜片,金属镜架在指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不是跟你客气。”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你知道上个月镇砖厂出的那批次品砖吗?全是因为技术员算错了黏土配比。咱们新厂要是没个‘定海神针’,万一也走了弯路……”

他忽然伸手按住刘传军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虎口的伤疤。

“你忘了去年暴雨夜,是谁趴在窑顶堵漏,最后发烧烧得说胡话?”

刘传军的后背猛地绷紧,像是被人戳中了隐秘的疼处。

他想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雨水顺着窑顶的裂缝灌进坯房,他带着工人用塑料布堵了三次都失败,最后干脆整个人趴在漏雨处,用身体挡住水流。

后来在医院打点滴时,女儿红着眼眶骂他“命都不要了”,而他满脑子想的却是那五千块还没晾干的砖坯。

“可你们有图纸、有数据……”

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落在赵书卓摊开的笔记本上,里面夹着的CAD打印图上,各种线条和参数密如蛛网。

这些年他跟着夜校老师学了不少新词,却依然看不懂那些用英文标注的技术术语。王建国忽然插话说:

“图纸是死的,土是活的!”

他的铅笔尖在地图上北坡的位置重重一点。

“上次您教我们看‘土脉’,说‘斜纹如丝者耐火’,这在书本上根本没写!”

宋国华趁机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一块拳头大的砖——那是旧砖厂烧出的第一窑砖,边角还留着当年刘传军用钢钎刻的“建”字。

“你摸摸看。”

他把砖塞进刘传军手里,粗粝的表面蹭过掌心的老茧。

“现在的砖机再先进,也烧不出这种‘响砖’——敲起来当当响,断口齐整如刀切。”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慨。

“上次省里来的专家看了这块砖,说‘这是土法工艺的活标本’。”

刘传军的手指忽然蜷紧,砖角的棱线硌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叫作“刘师傅”时,师傅塞给他的就是这样一块砖,说“什么时候能凭手感摸出土里的砂含量,才算入了门”。

如今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会用无人机测绘地形,一个能对着化验单分析矿物成分,却还愿意捧着他的“老古董”当宝贝。

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文件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主持砖厂扩建时,因为没听技术员的话,差点把窑炉砌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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