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呢厂厂部内部分区是H形,周安东与顾兵,还有另外几位厂领导,连同办公厅、党委办以及厂办等部门,全都位于三楼,但并不在同一个区域。
就在周安东伸手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另一边,张合生和陈功恰好从谭胜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董文娟像一阵风似地冲到了二楼,并敲响了工会主任年世华办公室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略带威严的声音。
董文娟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等稳住气息后才推开门走进去,见到年世华也没废话。
“年主任,厂长让您务必在十分钟之内前往他的办公室。并且特意让我提醒您,如果迟到一分钟,后果自负。”
年世华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董文娟缓缓退出房间,同时顺手轻轻地关上了门。紧接着,她转身走向斜对面的副主任办公室,再次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这一次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语调听着很是让人感到舒服。
董文娟推开门进来:“唐主任!”
“是小董呀!”
工会副主任唐芸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七八岁,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身材,很是丰盈有致,跟柳岩有得一拼。
而且这女人从来都不拿架子,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无论谁遇到了困难,只要找过来,她都会竭尽全力地伸出援手给予帮助。因此,不仅仅是在厂部,但凡与唐芸打过交道的职工,无一不对她心怀敬意。
这不,当董文娟看到唐芸时,表现出来的态度跟面对年世华时有着天壤之别。小姑娘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唐主任,出大事儿了。刚才书记和厂长去了我们厂部,看他们俩的神情,似乎很生气……”
这小丫头叽叽喳喳,语速又很快的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唐主任,您可得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很可能会挨骂。”
唐芸不禁莞尔一笑,她拉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瓶冰红茶放到桌子上:“说了这么多,渴了吧,拿去喝吧。”
“哎呀!”董文娟不好意思的急忙摆手:“我不渴,您留着自己喝吧,我走了,还得去财务部通知管处长和窦副处长。”
“站住!”唐芸叫住要跑的董文娟,拿着冰红茶站起身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饮料塞进了董文娟的怀里,同时微笑着解释道。
“昨天中午跟一个朋友出去吃饭,她特意给我买来的。但我向来不太喜欢喝饮料,所以就顺手带回来了。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会比较喜欢喝,与其放在我这儿白白浪费掉,倒不如你拿去喝了。”
“谢谢唐主任!”董文娟笑嘻嘻的跑了。
“年轻真好啊!”唐芸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随后缓缓转过身去,优雅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然后轻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爽之感,紧接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
“太不正常了,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今天的任免大会,全厂科级以上的干部全部参加,唐芸自然也不能缺席。说实话,对于周安东的商业才能和领导能力,她从未有过丝毫的质疑。
在她心中,一直坚信着一个事实,只要周安东能够担任厂长,那么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陷入困境的毛呢厂必定能够重焕生机,再度走向辉煌。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残酷许多。毛呢厂目前所面临的局面错综复杂,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而她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她顶着烈士遗孀这样特殊的身份,再加上她丈夫那些情同手足的战友在背后撑腰,肯定会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因此,在毛呢厂,无论个人具备多么卓越的管理与经营才能,如果对于复杂多变的政治斗争一窍不通,那么迟早都会成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唐芸对于周安东是否能够在毛呢厂站稳脚跟,内心实在难以抱有丝毫信心。
然而,就在今天的任免大会之上,周安东所展现出来的智慧以及手段,却犹如一道光,直直地照射进了她的心,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巨大惊喜。
原本,她一直处于犹豫不决之中,纠结着究竟该不该主动向周安东靠拢。等散了会之后,她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决断。
按照惯例,在任免大会结束后,书记和厂长必然还要召集全体干部举行一场内部会议。这场会议的目的通常只是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互相打个照面而已。
所以,唐芸想着,等这场会议结束之后,再去周安东那里汇报工作。未曾料到的是,距离任免大会结束才两三个小时,竟然又通知他们去办公室。
估计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而且极有可能会有人要为此遭殃倒霉。想到这里,唐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那种少妇的成熟韵味越加的浓烈。
此时,董文娟已经从管明利办公室出来,进了副处长窦锦程办公室。
“窦处长,厂长让您去办公室一趟,十分钟之内必须到,不然后果自负。”
窦锦程五十多了,他在副处长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几年了,前两任处长调任的时候,他都认为自己会扶正,但最后哪一次都不是他。
他也有去找过领导,也咬着牙送过礼,但史国强还是胡大军那两个狗艹出来的东西,礼物收了,钱也拿了,就是不办事儿。
当管明利调过来的时候,更是大权独揽,他完全失去了话语权。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就彻底死心了,每天来上班就是看看报纸喝喝茶,混日子等退休了。
“知道了!”窦锦程放下手里的报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马上就过去。”
董文娟点点头,转身出来,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嘟囔着说道:“总算完成了任务,他们要是迟到就不怪我了。”
“柳校长、马校长、严校长,来,先喝口水。”周安东亲自给柳波、马庆民和严敏茹倒了杯水,略带歉意的说道:“实在抱歉,你们也知道,我今天才上任,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准备些茶叶,真是怠慢了!”
刚刚坐下的柳波、马庆民和严敏茹连忙又站起身来,略显拘谨地从周安东手中接过茶杯,并连声回应道:“厂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一点儿都不渴!”
这个办公室他们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胡大军可从来都没给他们倒过水,甚至这个据说是进口的沙发,他们都没有坐过,来了就是把坐旁边的凳子。
而周安东不但答应他们立刻解决欠薪问题,还亲自给他们倒水,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在看看胡大军所作所为,高下立判,他们怎么可能不感激。
望着眼前三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周安东是既心酸又无奈。在这个年代,国家对于教育也是非常重视的。时常强调着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教师的待遇始终难以得到实质性的提升。
以上沪、羊城以及京城等一线城市为例,教育资源相对较为丰富,教师的收入水平还算过得去。但在一些地级市,特别是那些位于县镇地区的学校,教师常常面临着工资发放困难的问题。有时候,甚至连续数月领不到工资。
归根结底,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无非就是对于教育工作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对教学一线的教师缺乏应有的尊重和关心。
就像史国强和胡大军这样的领导,占据大多数。这些人有钱大吃大喝,一顿饭几百上千,甚至是几千,可谓是挥霍无度,但给教师开工资时却哭穷喊没钱。
“不要这么客气,坐下说吧!”等三个人坐了下来后,周安东接着说道:“咱们今天就好好聊一聊,除了工资外,学校目前还有什么需要亟待解决的问题,都跟我说说。”
三位校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年纪最轻的柳波作为代言人开了口:“首先就是校舍维修这一块儿,以我们中专部为例,现在还在溥利呢革公司那栋老旧的办公楼里上课。
整栋楼总共才两层,不论是教职工的办公室还是学生们的教室,数量都远远不足,空间非常局促。然后就是教职工宿舍,那些老旧的宿舍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危房,冬天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夏天雨水哗哗地漏进来。
特别是到了夏天雨季,如果雨下得稍微大一些,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连觉都睡不踏实,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害怕哪家的房子会突然支撑不住垮了……”
周安东一边认真倾听,一边频频点头:“如果真如你说的,校舍以及教职工宿舍的问题确实相当严峻,这个你们放心,这两件事我会列为首要任务来处理。那么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面存在困难或者需要改进的?”
“厂长!”只见柳波、马庆民以及严敏茹三人几乎同一时间从座位上弹起,满脸激动地齐声喊道:“我们代表全体教职工衷心感谢您!”
三个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又齐齐的给周安东鞠了一躬。
周安东急忙扶住他们,一脸无奈的说道:“作为厂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这样让我内心非常的不安和惭愧。”
马庆民冷哼一声:“应该感到不安和惭愧的是史国强和胡大军,而不是周厂长您。”
“快点坐下,别这样了。”周安东连忙摆了摆手,等三人重新坐下后说道:“以前胡大军当厂长时是什么样子,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法去管。
但是既然现在由我来担任这个厂长,那么教育工作必须要放在首位。目前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是你们的工资待遇,二是校舍与宿舍。
等这两件事处理妥当之后,我还会逐步提高教职工的整体薪资待遇。至于具体能够提高多少,我无法给出承诺,但我敢保证绝不会让教职工的收入低于厂里的一线职工!”
“咚咚咚……”
这时,一阵清脆响亮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本来还想接着说的周安东也闭上了嘴,然后就听到顾兵喊了一声。
“进来!”
看上去很是厚重的办公室门缓缓地被推开,张合生与陈功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进来。而办公室的门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不得不说,没有花钱的不是。就这扇门,周安东估算都得几千块。
“顾书记、周厂长,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张合生表现得相当随意,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跟顾兵和周安东打着招呼,一边大摇大摆地朝着他们走来。随后,更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周安东的对面。
与张合生截然不同的是,陈功的神情显得极为小心翼翼。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谦逊的笑容,步伐轻盈而又稳重地走到顾兵和周安东身边,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书记、厂长,我来啦!”
周安东微微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功。紧接着,他便扭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的张合生。脸上毫无任何表情,就这样看着张合生,眼神冷漠如冰。
一开始,张合生脸上还带着笑容,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办公室内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结了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张合生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原本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与紧张,然而无论如何努力,笑容终究还是没能浮现于脸上。
他原本十分惬意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缓缓坐正,身板越坐越直,宛如一根紧绷的弓弦。与此同时,这个叫的脑门儿上开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个家伙是厂办主任,那就是厂长的大管家。本来,周安东暂时还不想动他,或者说是留给他一个思考的时间,好好琢磨琢磨以后的路怎么走。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家伙一进门就整这么一出,明摆着就是完全不将他这个厂长放在眼里。
如果这样还不处理他,一定会助长他的气焰,让他越发肆无忌惮。特别是张合生,作为厂长的大管家,却公然与厂长对着干,这无疑是对周安东权威的重大挑战,如果对此不闻不问、姑息纵容,周安东将会威信全无。
更为严重的是,这极有可能向其他人传递出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厂长居然连张合生这个厂办主任都摆弄不了,周安东名不副实,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他在任免大会上的一系列动作,其威慑性也会大打折扣。
到时候,他的工作必然会遭遇重重阻碍和困难,各种麻烦也会接踵而至。所以,张合生绝不能再留用,必须要把他处理掉,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