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
公孙炎明打算去上朝了。
萧榕儿体贴地伺候他更衣,一边整理朝服,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道:“陛下似乎有意给亲家母抬抬身份,要册封她为太子妃,只是不知何故,拖延了许久,你一会儿入宫要不要给陛下提提此事?骐儿的身份高了,对流萤而言也是好事。流萤是嫡长女,她要嫁的自当是嫡子。”
穿上了官袍,她又拿来腰带,双臂圈住公孙炎明的腰身将其戴上,“我知道,骐儿有护国麒麟的命数,已是尊贵无比,嫡子身份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我听说太子又认了一个儿子,还对他十分偏爱,就连陛下也十分宠爱他,亲自去太子府看他。”
“你是当爹的,你该明白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她说这话,不知是就事论事,还是另有所指。
她接着道:“何况,就算陛下端平了,也难保底下那些臣子不趁机兴风作浪。给骐儿一个嫡子的身份,让那些人懂得骐儿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也好绝了他们的念想。”
公孙炎明没有说话。
但以萧榕儿对他的了解,他已经听进去了。
他以江湖人的身份入主朝堂,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不少追随陛下的旧人都对他眼红得不行,只恨不能将他拉下马去。
曾经是没机会,而今多出一个皇孙,那些人少不得要蠢蠢欲动。
防微杜渐也好,敲山震虎也罢,总之要把所有人的念想毫不留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我听说那个人出现得蹊跷,先是上了明王的马车,又与骐儿一道去迎子午先生,他与子午先生独处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受了子午先生的点拨……”
公孙炎明开了口:“子午先生不是你我可以非议的。”
萧榕儿笑了笑:“知道了,我日后不说就是了。”
“你安心准备流萤的大婚就好,旁的事不必你操心。”
公孙炎明面无表情地说完,戴上乌纱帽去上朝了。
萧榕儿的笑容淡了下来:“来人。”
一个小厮入内:“夫人。”
萧榕儿问道:“二爷在哪儿?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是,夫人。”
小厮忙不迭去了。
不多时,公孙宇便大步流星地进了堂屋,对着萧榕儿拱手作了个揖,“嫂嫂。”
萧榕儿将茶杯放在桌上:“坐吧。”
公孙宇笑着坐下。
丫鬟给他奉上热茶。
公孙宇尝了一口:“顶级的雨前龙井,还是大哥和嫂嫂这儿的茶好喝!”
萧榕儿道:“你大哥成日在钦天监,你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们兄弟俩是在忙些什么?”
公孙宇笑着道:“嫂嫂这话说的,大哥是忙于朝政,我是瞎忙活,给大哥打打杂。嫂嫂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萧榕儿不动声色地问道:“长乐那边如何了?”
公孙宇道:“不知道啊。”
萧榕儿淡淡笑了笑:“你大哥没让你找人去巫山救她?”
公孙宇讪讪一笑。
萧榕儿淡道:“到底养了这么多年,是条狗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个人,把长乐救回来也是我的心愿,你只管好生去办,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公孙宇拍着马屁道:“嫂嫂大气!”
萧榕儿又道:“太子府的事你听说了?”
公孙宇问道:“嫂嫂是指……太子府新来的那位少爷?”
萧榕儿点头:“就是他,此人来历蹊跷,恐怕是有人弄虚作假,故意混淆皇室血脉,你好生调查他,决不能让他坏了骐儿的好事。”
公孙宇拍着胸脯道:“嫂嫂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日,我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个明明白白!”
公孙宇走后,萧榕儿又去了公孙流萤的院子。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公孙流萤已不再出府,安心留在闺中待嫁。
上回被萧榕儿弄坏的嫁衣,绣娘又送来了新的。
萧榕儿一进屋,便被新的凤冠霞帔惊艳到说不出话。
该如何形容呢?
从前的嫁衣是嫁衣,今日的却是一身凤凰的羽衣,萧榕儿已经能想象到女儿穿上它震惊各国的样子了。
萧榕儿很满意。
她笑着对绣娘说道:“有这么好的嫁衣,为何不早拿出来?”
绣娘客气答道:“也是才有的,立马给大小姐送来了。”
“专程为我做的吗?”
一旁的公孙流萤问。
绣娘笑道:“是啊,只有天底下最好的嫁衣才配得上咱们大梁未来的皇后!”
萧榕儿含笑道:“这话可不兴说。”
心里是高兴的,她女儿乃天命之女,又嫁了护国麒麟,母仪天下是迟早的事。
萧榕儿厚赏了绣娘。
她有话与女儿说,绣娘识趣地退下了。
“娘。”
公孙流萤叫了她,“你似乎有心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
女儿聪慧,打小就比常人通透,萧榕儿只恨女儿不是男子之身,否则又有谁比女儿更适合做千机阁的继承人?
她叹道:“骐儿的娘差一点儿就被封为太子妃了,可半路杀出个第二个皇孙来,我适才和你爹说了,希望他能在陛下面前提提此事,也不知他会不会提。”
公孙流萤风轻云淡地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娘,一切都是命数。”
她生来是凤女,自是相信命数。
萧榕儿愣了愣,欲言又止。
公孙流萤察觉到了萧榕儿的异样,不由地问道:“怎么了,娘?女儿说的不对吗?”
萧榕儿回神,笑了笑说道:“啊,没,你说的对,不过,也许当太子妃也是她的命。”
公孙流萤正色道:“如果她命里如此,当上太子妃会轻而易举。就好比鬼门十三针,娘曾说过只有凤女命格才能练到最高境界,三姐妹中,果然只有女儿做到了。”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在意的东西也各有不同。
萧榕儿在女儿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优越感,这是源自于她的凤女命格。
她傲然于所有人之上,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未来的婆婆。
萧榕儿觉得女儿太过于看重命格了,倘若让女儿知道,她的命格——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总之不论如何,将来你嫁进太子府,可不许仗着自己的凤女身份便对人有所怠慢。”
公孙流萤轻声道:“女儿不会的,娘。”
萧榕儿暗暗点头。
女儿骄傲归骄傲,却十分懂得分寸,绝不是固执己见之人。
公孙流萤问道:“娘,不论陆骐的生母是不是太子妃,女儿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你在担心什么?”
“我……”
萧榕儿张了张嘴,正犹豫着如何回答女儿之时,外头传来了丫鬟的叫声,“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人打起来了!”
说话的是公孙紫玉的贴身丫鬟,名唤彩月。
萧榕儿打发了红袖出去。
红袖问彩月道:“二小姐和谁打起来了?”
彩月着急地说道:“和少阁主的丫鬟!”
红袖转身望向房门。
萧榕儿与公孙流萤听见了。
这不是公孙紫玉头一回和那个叫檀儿的丫鬟干架了,按理说檀儿只是丫鬟,以下犯上该被撵出千机阁才是。
可偏偏无忧就是护着她。
而公孙流萤又一直护着无忧,乃至于千机阁的长老们也不再帮着公孙紫玉拉偏架。
也正因如此,公孙流萤对檀儿的嫉恨加深,总是去找檀儿的茬儿。
但不知是不是无忧警告过檀儿,檀儿一般是不大搭理紫玉的挑衅的。
今日是怎么了?
萧榕儿头疼地说道:“你妹妹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公孙流萤道:“二妹是顽皮些。”
萧榕儿瞥了她一眼,说道:“紫玉才是你的亲妹妹。”
公孙流萤道:“在女儿心里,长乐和紫玉是一样的。”
女儿聪慧归聪慧,主意却委实大了些,有时连她这个娘的话都不放在心上,要说谁能彻底压住她,恐怕只有她爹了。
“夫人……”
彩月在外头快急哭了。
萧榕儿叹了口气:“行了,我去瞧瞧。”
公孙流萤道:“我和娘一起去。”
萧榕儿看了看女儿道:“你快出嫁了,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公孙流萤轻声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况千机阁也不是外头。”
萧榕儿道:“你大了,有主意了。”
“娘……”公孙流萤想解释,话到唇边又摇了摇头,“算了,先去看看二妹吧。”
公孙紫玉与檀儿是在一处小花园发生争执的。
檀儿在摘花,公孙紫玉忽然一鞭子甩来。
檀儿躲开了。
本不欲与公孙紫玉计较,奈何公孙紫玉居然骂起了孟芊芊,说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效仿她姐姐悬壶济世,简直是东施效颦。
檀儿当即一拳头教她做人。
等萧榕儿与公孙紫玉赶到时,公孙紫玉正被檀儿摁在地上狂扇巴掌。
萧榕儿怒不可遏,她的小女儿,她都没舍得动一根手指头,却被一个低贱的下人欺辱了。
她朝檀儿射出两枚银针。
眼见着要刺瞎檀儿的双目,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枚银针凌空飞来,生生将她的两枚银针击飞,钉在了一旁的山石之上。
萧榕儿冷眼一瞧,就见一个内门弟子打扮的年轻女子迎面走来。
萧榕儿认出了她,是燕长老在外收的徒弟,随了燕长老的姓,叫燕小九。
“檀儿。”
孟芊芊开口。
檀儿松开了公孙紫玉,蹬蹬蹬地走到孟芊芊身旁。
孟芊芊对着萧榕儿拱了拱手:“见过夫人。”
旋即也与萧榕儿身边的公孙流萤打了招呼,“见过师姐。”
萧榕儿端庄威严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夫人教训下人也敢阻拦。”
孟芊芊道:“小九不知是夫人在教训少阁主的丫鬟,一时莽撞,请夫人见谅。”
萧榕儿讥讽地说道:“好一张利嘴,怎么?无忧的丫鬟,本夫人教训不得?”
孟芊芊往旁侧让了让:“夫人随意。”
“娘!”
公孙紫玉被红袖扶了起来,委屈巴巴地扑进萧榕儿怀里。
萧榕儿见女儿的脸都被打肿了,杀了檀儿的心都有了。
公孙流萤正色道:“二妹,你又怎么惹人家了?”
公孙紫玉委屈坏了:“我被人打成这样,你怪我惹她?我才你亲妹妹!亲的!你却一直护着无忧那个野种——”
“住口!”
公孙流萤厉声喝止。
一旁的下人全惊呆了。
二小姐说什么?
什么野种?
孟芊芊淡淡地笑了:“原来少阁主是野种啊,不知这话传到阁主耳朵里会如何,兴许二小姐挨的这顿打算是轻的。”
萧榕儿自知女儿说错话了,即使她有理也变得无理。
她深深地看了孟芊芊一眼,总觉得此女不简单,她身上有一股异于常人的气场,隐约令她感到熟悉。
她说道:“姐弟俩从小争到大,有些话是无心的,大可不必当真。紫玉,我们走。”
公孙紫玉忍无可忍地叫道:“娘!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萧榕儿把她拽走了。
公孙流萤留在原地没动。
“师姐,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孟芊芊转身就要带着檀儿离开。
“慢着。”公孙流萤叫住了孟芊芊,“你方才用的是鬼门十三针的针法,谁教你的?”
孟芊芊将山石上的银针拔下,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师父。”
公孙流萤道:“燕长老居然连千机阁的绝学都教给你了,看来很器重你。”
孟芊芊道:“我师父只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自然是器重的。檀儿,我们走。”
“走咯!”
檀儿一蹦一跳地跟上孟芊芊。
当孟芊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霎,公孙流萤的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了一股异样。
她回过头,古怪地望着孟芊芊的背影。
她究竟是谁,为何会让自己……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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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倾云抱着宝猪猪在客栈住了一宿后,总算是在翌日大清早进了城。
为何是大清早,因为两个黑衣人打探到了她儿子的下落。
“去太子府。”
“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老三问道:“三小姐,咱们去哪儿?”
柳倾云重复了一遍:“太子府。”
何老四不解:“不是回千机阁么?咋又成了太子府?”
柳倾云挼着宝猪猪的脑袋:“你们方才说,太子府新来了一位少爷,消息可靠吗?”
何老四拍着胸脯道:“保可靠呀!”
柳倾云:“为人还贱兮兮的?”
何老四:“是啊,明王殿下在茶楼大吐苦水,全皇城的百姓都知道他被坑惨了!”
“那就对了。”
柳倾云用宝猪猪一百年的零嘴儿发誓,那个贱兮兮的臭小子是她儿子。
李老三道:“不是,咱……”
柳倾云:“两万两。”
李老三鞭子一甩:“哎——走嘞!”
柳倾云翘着二郎腿:“儿子混的不错啊,都混进太子府了。”
马车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柳倾云见儿心切,不悦地问道:“怎么了?”
李老三道:“巷子窄,前边儿来了一辆马车,叫咱们退让。”
“不让!”
李老三行走江湖,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要说没点儿眼力劲是不可能的。
他望着对面看似朴素,实则暗中有多名高手护送的马车,对柳倾云道:“三小姐,对方来头不小,要不咱们先让让?”
“让什么让?”
她儿子都混进太子府了,对方来头再大能有太子大?
皇帝有御驾,也不可能是他。
柳倾云嚣张地说道:“叫他让!”
堂堂苗疆王女,没有给别人让路的道理!
何老四去说了。
“三小姐,他们不让,还问三小姐是谁。”
“我是谁?”
柳倾云拔高了音量,有恃无恐地说道,“你去告诉他们,我是当朝太子妃!”
她的声音够大,对面马车不仅车夫惊呆了,暗中护送的高手们也惊呆了。
太子府有太子妃了?
何时?
何老四与李老三身子一抖,我滴个老天奶,你是啥人都敢冒充啊!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柳倾云很满意,丝毫不心虚:“不敢说话了?留下姓名,饶你不死!”
马车内传出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子声音:“陆昭言,当朝太子。”
柳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