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杂剧大家(1/1)

自从穿越之后, 方艳鲜少有放松的时候,哪怕她还是个婴儿时。

过去的二十年是她不愿再回想的二十年, 现在终于登上了皇位, 又除去了心腹大患,正是一个可以放松休息的好时候。

肩上尚且隐隐作痛的伤口也不能阻止方艳全身的神清气爽, 昂首阔步到了杨天骄所在宫殿, 方艳的心情好的简直不正常。

皇宫占地极广, 计算单位用的是是万平方米。自然这宫中就会有许多宫殿,然而方艳的祖父严正帝去世之后, 方成乾不是个好女色的, 后宫人便少了起来,人少了, 难免有些宫殿就荒废了。

方艳放置杨天骄时,选择的这处宫殿就是一处荒废的宫殿。

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倒也是一片光洁亮丽, 走进去却发现里面满园荒草长得直如人一般高。

方艳好奇杨天骄究竟在这里做些什么, 和守在门口的禁卫军使个眼色,悄没声息地就进去了。

她猜想杨天骄应当在练武,或者发呆。

不然这这种地方他又能做什么呢?

杨天骄开着门,方艳顺着光线看进去,他正坐在桌前,手上一只毛笔悬空,愁眉苦脸, 不知从何下笔。

方艳十分纳闷了:他搞什么呢?

难道这个男人不仅武艺高强, 还文采出色?这种主角模板还让不让人活了。

正想着, 杨天骄手中蘸满了浓墨的狼毫耐不住重力的呼唤,终于滴下了一滴墨汁,落在素净的宣纸上。

他长叹一声,将那张染脏了的宣纸揉吧揉吧放到一旁,起身往方艳走来。

方艳不动声色站直了些,转念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她刚来杨天骄就知道了。偷窥不丢面子,偷窥给人发现了才大大的丢面子。

不能让他先开口质问。

她抢占先机,严肃道:“你在写什么?”

杨天骄十分纳闷,这个皇帝陛下还有闲心关心这个?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正要发问,却发现其实并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一个姑娘家叫名字不妥当,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随便就问女孩儿家闺名的浪荡子。而寻常称呼某兄某弟也不合适。但是若让他叫方艳皇帝陛下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目前教中并无刺杀皇帝的计划,但是杨天骄谨记青凤教的纲领,是断然不可能向方艳俯首称臣的。

顿时就卡住了。

方艳见他半天不说话,笑道:“不会在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杨天骄伸手去挡她,结果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让方艳把那纸团拿到了手。

方艳晃晃手:“我拆了哦?”

杨天骄又想了半天,道:“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想看就看吧。”

方艳闻言倒也不看了,绕着杨天骄转了两圈,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模样活像绕着树桩转的兔子,惹得杨天骄暗暗好笑。

其实方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难得空闲,想来看看这反贼就来了,但是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里二十年,她没交过同龄的朋友,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积年的狐狸成精,胸中各怀鬼胎。唯有出宫为官后才有机会结识了些同龄人,却也因为身份不同说不到一起去。

她又绕着转了几圈,终于想起来一个话题。

“你伤口好了些没?”

杨天骄道:“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你还握笔写字呢,好干净了?”

“那倒没有那么快。”

“没好你还不仔细些?”方艳态度颇和蔼可亲。

杨天骄却毫不在意,也不明白方艳为何在这小事上纠缠不休:“要是受这么一点伤我就不写字了,那我恐怕大半辈子都要无事可干。”

方艳找了个凳子坐在那里,悠然道:“那么辛苦,不如给我来当护卫。”

她早就有招揽杨天骄的意思,此时话出口也是真心诚意的。

杨天骄面色冷然,哂道:“陛下太看得去某了。”

“好啦,我以后不提了就是。”方艳知道惹毛了他,见好就收。

要是杨天骄没有救过她,或者方艳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再怎么图谋对方的才能也不至于好脾气到这种程度。

可是谁叫这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呢?

更何况杨天骄这人自带一份清冽之气,面容俊美,又兼武力高强,杀起人来干脆利落,却也不是滥杀之人,目前为止方艳只知道他杀了赵昌平,而就赵昌平这个人所作所为来讲,千刀万剐都是不为过的。

就她对杨天骄仅有的了解,无处不对她的胃口。

应承了不再提招揽之事,方艳心中却想:我有的是办法在夏至之前把你拉拢过来。

杨天骄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自知青凤教是什么身份,被禁锢宫中,就没有再存生还的意思。虽然方艳答应说让他夏至时自行离开,他却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但是方艳态度如此友好,却是让他有些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想了。

杨天骄也找个凳子坐下来。

方艳没再说话,一是她虽然刚醒,昨天晚上睡得却也不踏实,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仍然有些疲累。二来她觉得杨天骄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又找不到话题,索性不再说话,就只是坐着发呆。

盯着杨天骄那张脸,整个脑子神游天外,既不想政事也不想家事,一时倒也惬意。

两人对坐半晌,杨天骄首先忍不住了。

他已经在这冷宫中困了足有几十天,发呆是发够了的,并不乐意这样枯坐着相对无言,可是率先开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索性摊开那纸,又接着拿笔写东西。

这次他是写了两个字,才又停住不动了的。

方艳一直以来见他面对哪种困境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对他身上那种大不了就是死的光棍儿气息印象深刻。

发了半天的呆,回过神就见他愁眉紧锁,不知所措。

她悄悄凑上去,伸长了眼睛去看那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杨天骄五感敏锐,自然是发现了的,可是他现在还不懂得如何委婉的拒绝别人,因此也就只好让她看。

看了两眼,她忍不住斐然一笑:“这是小令?”

这玩意儿她熟悉啊。

杨天骄瞥了她一眼,道:“是。”

这东西用的是大白话,写的是神鬼传奇,一向为传统士人所瞧不起。清平公主得过状元是清平记里唱遍了大江南北的,杨天骄自然以为方艳不喜曲子词。

方艳又看了半晌,道:“这曲子是谁写的啊,水平不怎么样么!”

杨天骄唰的一下脸就红了。

方艳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写的?”

也是怪她的脑子都跟着血一起流走了,今天事事反应都慢半拍儿。

方艳再看几眼,诚恳道:“其实还很不错的。你看这句——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写的是真好。”

话一出口,她就又觉得不太对。

果然。

杨天骄大为尴尬,脸上又红了一圈:“这句话可不是我写的,是孔尚任孔先生折子里的诗句。”

方艳也反应过来了,孔尚任的杂剧她也是看过的。不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顿时大窘,往桌子上一趴,再也不说话了。

杨天骄知道她是好意,顿时看她懒于言语的样子,心中也觉得过意不去,左思右想憋出来一句关心的话,道:“你肩上有伤,还是回寝宫中躺着比较好。”

方艳大大摇头:“母后还睡着呢,昨天在殿上忘了母后还在后面,就没有拦住刘相,让他撞死在堂中,恐怕吓到她了。”

说起这话时,方艳语气中的落寞杨天骄还是听得出来的。

杨天骄想想,总觉得方艳这时候需要安慰,可是他并不是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往常小五小七刚到戏班子的时候,他也只能给他们煮碗粥喝,多加点米,再偷偷多加些肉丝便罢。

想必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不需要肉粥的。

最后他从自己卧室里拿出一本书,道:“这本杂剧写得极好的,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看看。”

那是杨天骄这次往京中来除了赵昌平的脑袋以外最大的收获。

那杂剧的作者似乎是出身风尘的一名女子,眼界极广,文笔直白,用思却深,当下对戏曲有一定了解的,都对她极为敬佩,尊称为一声大家。

传唱天下的清平记便是这名大家听闻了清平公主的事迹后,发奋写出来用以激励天下女子的。

只是杨天骄手中的这本却并非清平记,而是这名大家新写的一出杂剧,写得是新编女娲补天。若不是这次本子出来时,杨天骄正在京城,恐怕就错过了。

方艳接过去,一看封面,用粗布包了书皮,看不出什么,随手翻开,头一页有标题——新女娲补天。

下面几个小字写的就是作者:程艳娘。

方艳哑然失笑:“这位大家写的书我也极喜欢的。”

杨天骄陡然起了兴趣:“你也看杂剧?”

“若非如此,我怎么认得你在写小令?”方艳这话其实很没道理,认得小令是什么就代表喜欢杂剧吗?未必吧。

可是恰好碰上杨天骄也是个不计较的,欣然道:“我最喜欢这位大家写的新大闹天宫。”

那可不?方艳脑子还是有些不好用,可是这中间的链条一转眼就明白了。大闹天宫这戏本身就是带有反抗意义的,杨天骄这个反贼喜欢也是自然的。

“你怎么光叫大家大家,程艳娘不是有名字吗?”

杨天骄正色道:“这以艳为名,对于女子来说总是不太吉利的,坊间传闻程大家恐怕身世坎坷,出于尊敬因此都避而不谈。而大家之名,这写杂剧的文人里恐怕也只有程大家担得起,因此坊间都称为大家的。你既然喜欢大家的文字,怎么不知道呢?”

我为什么要知道?方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猛然却抓住了重点。

“身世坎坷?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方艳顺着线索想了想,由衷佩服此间人民群众的脑洞。

杨天骄脱口而出道:“大家恐怕是沦落——”

青楼两个字都快出来了,反应过来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个女人,硬生生又给咽回去。

他踌躇道:“就是满楼红袖招的地方。”

果然如此,方艳脸都黑了。

以艳为名怎么了?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方艳这个名字用了两辈子了。

此章加到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