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让方艳担心的,都不是方世平。
方世平在后宫里长大,他的生母刘贵妃是当今丞相刘建安的嫡长女,天性聪敏又是世家子弟,虽然本朝男女大防极为严重,程朱理学支持者甚广,到底还是受过教育的。
她和她父亲刘建安一样不好对付。
方艳刚出生,方成乾还没有长住鹿隐观的时候,刘贵妃在后宫里可以说盛宠在身。
但是方世平出生的时候,方成乾已经开始沉迷修道,长期不入后宫,宫中既无皇帝,也无太后,最高管理人程月儿是个心性平和的,刘贵妃的聪敏狡诈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而在没有阴谋诡计的后宫里长大的方世平,并不精通阴谋诡计。偏偏他又不是个聪明人,也不好学,本该从太傅那里学到的阳谋之道也学得马马虎虎。
方世平真正的依仗是他背后的刘建安。
刘建安在朝中经营几十年,门生多且广,甚至方艳也是他的学生。
方艳作为一个女人,虽然生在皇家,真正想要学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方艳不想学女红,也不想学女诫,因此早早就现在刘贵妃那里学四书五经,黄老申韩。后来方成乾特批她拜师,便拜刘建安为师。
后来在她为了参与科举而掀起的一场朝堂论战中,刘建安也站在她那一边。
刘府和前些日子被杨天骄刺杀的赵昌平府离得不远,都在京城的核心区域,这里住的几乎不是皇亲贵族,就是朝中高官。
但是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是否会激起一片混乱了。
禁卫军十三营已经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连带波及两侧亲王府和将军府也都大门紧闭,不敢出行。
一个少年将军早就从斥候处探得方艳行踪,打马迎到跟前,道:“殿下,十三营将士准备完毕,丞相府无人出入,一刻钟前丞相府率人冲阵,被打回府中。已经确定刘相确在府中,刘相三子一女中,嫡长子礼部侍郎刘斐由京兆府捕快护送正在赶回路上,嫡次子刘焕带着府中第三代回老家省亲未归,庶子刘骆也在府中。”
“我知道了。”方艳简短道。刘焕带着刘建安的孙子孙女回乡避风头是早就知道的,京中要是一直不太平下去,他们就不回来了。
她对十三营做事还是很放心的,这个少年将军叫姓闻,他父亲是刘建安的政敌,被他搞死了,是世仇。但是——
“丞相府冲阵?”
那将军道:“刘骆组织的,他在西北军呆过,见势不对组织丞相府家丁排成简单阵势想要护送刘相冲出去。”
真要是让他们冲出去那还得了?
现在是有心算无意,刘建安又对鹿隐观发生的事并不了解,打了个时间差信息差才战绩斐然。
真要是给刘建安冲出去,那就麻烦了。
能不见血解决问题,方艳还不想见血。
“确定一个人都没跑掉吗?”
那将军有些愤愤然,道“没有,十三营严格执行指令,绝没有让一个人跑掉。但是在守阵时,共计死伤十三人。”
“都增加一级待遇进行抚恤。丞相府的人呢?”
闻鹏道:“刘相和刘骆都没有受伤。”
那就是说丞相府的家丁伤亡惨重了。
方艳点点头,道:“叫门,我得到府上和刘相谈一谈。”
周鑫带着几十名捕快跟过来的,他正要派人过去,闻鹏就已经叫人过去了。甚至他还调拨了一个小队过来,想要接替掉方艳的护卫工作。
这就不能忍了。
周鑫对闻鹏的命令充耳不闻,他是京兆府的人,并不听从禁军的号令,闻鹏也管不住他。更何况,闻鹏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闻鹏。
方艳一锤定音道:“人不必多,周鑫带十个,闻鹏你带十个跟我一起进去。”
周鑫低眉顺眼道:“是。”
闻鹏皱着眉,回身点了十个人。
自从禁卫军围府,刘建安就知道大事不妙。但他也是几年的老狐狸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在儿子刘骆冲阵失败后就紧闭大门,在门后紧急商量对策。
方成乾不会后宫不上朝,早些年刘建安还能上鹿隐观去朝见,近些日子连大门口都进不去,都是在第一道门就给拦下来了,折子都是道士们扛上去的,更别说见到方成乾的面了。
但是皇帝不在,朝廷还得运转。方成乾不愿意见朝臣却也不愿意放权,朝臣都逮着刘建安汇报工作,指望他沟通上下。
因此平日里刘府是从来缺不了人的,哪怕是最近京中风向不对,刘建安紧闭大门,来拜访的要员依然不少,刘府可以说是整个天下除鹿隐观外第二个权力中枢。
围府的时候,刚过中午,刘建安要午休,因此府中访客比平日少些,但是还是被堵进去很多低级官员,他们大多负责具体事务,对朝中消息不是很灵通,和刘建安也不怎么亲近。和他亲近些的一般都是晚上来。
很多连门都进不来只能在门卫处等着刘建安找的就这么着被堵进了门里。
因此这时候门后一片兵荒马乱。
听见敲门声,就有人道:”快开门。“
又有人叫:”不能开门。“
方才冲阵的时候,家丁们打头,刘建安刘骆在中间,这些人却缩到最后什么都没看到,连情况都不知道。
有人想着是刘建安犯事儿了,被皇帝抄家灭门来的。
这种人鬼哭狼嚎着叫着开门,生怕被以为和刘建安扯上什么关系,顺手也被斩了。
消息稍微灵通的,也是惊慌不知所措。他们也是凄惨,知道方成乾身体不好的人不少,但是不是所有人说闭门不出就能闭门不出的。那些不干实事儿的皇亲,混日子的爵爷可以这么做,这些底层官吏们这么干,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对那些背后没点背景,光靠科举考上来从农民变成官的人来说,丢官也不必掉脑袋好受。
这下不管是一位刘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都是两股战战。
慌到了极点,就是大吵大闹。
冲阵被堵回来已经闹过一回给刘骆镇压了,这时候听到敲门声又闹起来。
刘建安老神在在,想着得拖一会儿再开门,结果被后面人声鼎沸吵得心烦。
刘骆看惯了刘建安的眼色,带着家丁给后面的声音压下去了,难免用了些暴力手段,但是速度还算快。
算好了时间,第一阵敲门声到现在,刚好够刘建安不紧不慢从大堂走到门口,刘建安才示意开门。
方艳知道刘建安的把戏,但是不知道和刘建安协商结果如何,她也不好发作。
门开了。
打头站着些穿土蓝色制服的家丁,都是些肌肉壮实,年纪又轻的棒小伙子。
刘建安的庶子刘骆站得挺靠前,看起来也年轻,二十多点,挺胸拔背,脸上有道刀疤。背后就是他父亲刘建安。
刘建安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神有些浑浊,步履却还稳健。
他慢条斯理道:“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人,清平你什么时候来见你先生我,我还能不见?”
方艳一个女人,权位再高,也只有姓,连名都不为人知,字更是没有。关系近些的,都把她的封号清平当作她的字。
但是能这么叫她的人可不是一般得少。
方艳微微一笑,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听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平日里想见刘相一面,还真不容易。今日有要事相商,这中间却还隔着这么多家丁…”
刘建安冷冷道:“这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老三。”
刘骆应声是,带人撤到一边。
“我们里面谈。”
方艳往大厅走去。
周鑫和闻鹏带人跟上,丞相府的人撤了,他们没有收到方艳的命令,是不会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