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在,我在这儿……你醒了?是、是有什么话想说……后悔了?后悔什么?”
冯氏手中的毛巾立即掉到了地上,却顾不得去捡,只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
“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
在外间刚刚躺下,还没来得及打盹的二人立刻跑进来,围在了病榻前,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道。
“外祖母。”
韦团儿也想凑过去,但几个长辈都很有防范意识,不约而同的把年纪最小的她隔在了最外头,不让她离病患太近,以免被过了病气。
于是她只能努力踮起脚尖,用目光穿过前面的三堵人墙,往外祖母所在的位置看去。
只见外祖母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面色也陡然红润了几分,浑不似一个重病之人,很容易就借着冯氏搀扶的力道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着,然后将视线定在了半空,面露痛苦之色,哀声道:“爹,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劝,不该嫁去赵家的。”
爹?
哪来的爹?
半空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是有‘人’在那里,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韦团儿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阿娘……”
“婆母……”
但几个长辈并没有露出半分恐惧的神色,反而都带着哭腔,唤道。
估计都觉得这是在回光返照,担心病患撑不了多久了。
“哈!”
一道无比刺耳的笑声响起,瞬间将她们的哭腔盖过了,“爹,你以为我是想攀高枝,对么?我知道你怨我,可我又有什么法子?那天,姓赵的醉醺醺的把我堵在后巷里,强行玷污了我,还威胁我不许报官,不然就要把你和阿娘都一块儿杀了!他说他在县衙里有的是人脉,杀了我们全家也不用抵命!你说说,我除了嫁过去,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什么?
韦团儿惊愕的抬起头来。
原以为是一出再普通不过的陈世美与秦香莲的故事,属于家庭伦理剧的范畴,没想到……却是性质如此恶劣的刑事案件。
其他人也是头一回听到这等秘辛,不禁都傻在了当场,呆若木鸡。
“你以为我一门心思的偏着他,才会以死相逼,让你不得不变卖家当,全数折成嫁妆,让我带去了赵家,可是我没办法啊!我当时已经有孕在身了,他说我要是敢不听他的,不按他说的做,就、就要把我的肚子割开,把那没成型的孩子揪出来喂狗!”
外祖母急促的喘息了两声,脸上的红润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泛着不祥意味的青灰色。
“但我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孩子,没留住!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死得好惨!”
她喉头一紧,随即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厉声叫道。
先前那孩子居然不是自己的阿娘,而且居然没留住?
为何没有留住呢?
是被谁害了么?
韦团儿想起了内宅里种种杀人不见血的伎俩,不禁在心底为外祖母捏了一把冷汗。
“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没用,没把他防住,在怀着你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让他又醉醺醺的闯进了我的屋子里,又……”
即使眼下已经开始犯糊涂了,那厢的外祖母仍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一件极其耻辱和可怖的往事,便没有把后面的内容补完。
但韦团儿不难猜到真相。
那人多半是故技重施,强行和她圆了房,把孩子弄掉了。
不!
这哪里是人了,分明就是个畜生!
“阿娘,你别再说了。”
冯氏终于回过神,低低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原来过得这般苦,比我所想象的还要苦……我以为,你只是在赵家受了很多冷眼……我真不晓得还有这种事啊!”
她更不晓得自己的生父不止是一个斯文败类,而且还是个衣冠禽兽。
“团儿,你渴了吧?我和你大姨带你出去喝点水。”
舅母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极有眼色的把闲杂人等都带离了此地,只留下冯氏一个人在屋里守着,方便冯氏能毫无顾忌的和亲娘说说心里话。
“好。”
韦团儿也很有眼色的配合着,装作一派茫然、什么也没有听明白的模样,让大家都免除了后顾之忧,然后便很是乖巧的出去了。
她们前脚出了门,刚把门掩上,里头就传来了冯氏歇斯底里的嘶喊声。
不是悲伤至极的痛哭。
是无比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嘶喊,就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秋风起,秋雨凉。
韦团儿已在冯家待了整整五天。
在这五天里,冯氏衣不解带,夜不合眼的照顾着外祖母,整个人迅速的憔悴了下去。
韦临风天天都在小火炉前耐心的熬着参汤,间或帮舅母搭把手,烧饭做菜。
大姨则因为家里的杂活很多,不能继续久留,便在第三日的下午急匆匆的赶回去了。
“爹还没有回来?”
但老冯头至今未归。
“是。我已经托人去找过了,他和舅子都在茶馆里泡着,打叶子牌,据说手气挺好的,赢了很多,所以一时半会儿就不想回来。他们还发了话,说你你要是肯把岳母这个丧门星丢出去,他们马上就回来。”
韦临风本想替这两个人遮掩一下的,也免得妻子面子上太过难堪,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商和口才,十分干脆的放弃了,老老实实地复述道。
“哦。”
冯氏已由刚开始的悲愤转为现如今的麻木,闻言连冷笑都不屑给那两人了,很平静的说道:“那他们最好是永远都别回来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他们真做得出来,那她就不会再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了,再也不会管他们死活了。
但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当晚,父子俩居然屁颠屁颠的回来了。
“素素啊,我真的给你阿娘求了个特别灵的方子。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叔父。”
跟他们一道过来的,竟还有那个疑似变态的叔父。
“顺娘和五郎也可以作证的。”
另外,曾经发起过种子买卖事件的那对夫妇也过来了。
本就不大的梢间里一下子涌进了这么些人,顿时让韦团儿感觉有些憋闷,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