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含月家的门派,长和派,是一座坐落于溪云山山巅之上、在江湖上毫无名气的小门派。
建派的祖师爷早已不可考据,只有座刻着姓氏的牌位还供奉在祠堂里。
祖师爷当年建派时,创建了长和派独有的剑法和心法,并立下规矩,世代门人都得住溪云山,潜心修行,过清修生活。
因为门规使然,门派中人常年不问世事,导致长和派在江湖上的名气逐年递减;又因为门派地处深山,生活单调,毫无乐趣可言,愿意来拜师学艺的弟子也一代比一代少,到了现任掌门、也就是含月的父亲,祁战丰这一代时,除她以外,就只收了三名外来的弟子。
门派在江湖上的人气和门派所在的山里环境一样,冷冷清清的;所幸师父尽责、师母慈爱、弟子间和乐融融,长和派内部亲如一家,日子过得平静却不不平淡,含月倒也幸福知足,并一直认为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一辈子。
可惜,老天偏不遂人意。
两天前,含月和三位师兄突然被双亲叫去,说是要让他们四人下山游历。
四人一听就奇怪了,明明门派特色就是在山里过隐居生活,怎会突然赶人下山历练?再说了,他们四人一无谋生技能,二无江湖知己,下山无疑于家雀归林,转眼就是个潦倒街头的下场啊。
在含月等人软磨硬泡的撒娇攻势之下,口风不严的母亲招架不住,终于吐出了实情。
原来,长和派除了基本的长和剑法和常心诀之外,还有一本名为《无恒功》的上乘内功秘笈。此心法对修炼者的资质和内功功底要求极高,长和派几代传下来,具备修炼资格的门生寥寥无几,练成的人更是一个没有。
传到祁战丰这一代时,此功干脆被扔到了密室里积灰。
然而就在上月初,祁战丰接到了一封飞鸽传来的匿名信。写信人先是描述了对《无恒功》的向往,接着便说此功不应被埋没,而应公诸江湖,让有能之士皆来修炼。最后,写信人毫不客气地问祁战丰索要秘笈,要他把书交出来。
诧异对方居然知道《无恒功》存在的同时,祁战丰将信当作恶作剧,随手捏成团扔掉了。哪知,接下来每隔几天,都有信鸽上门,匿名信的内容全部一致、连一个字都不曾变动:交出秘笈。
祁战丰揣测信是某位知情人士搞的鬼,正待调查一番时,门外突然来了名黑衣蒙面青年拜访。他先是自我介绍,说是醉月门的人,接着便直奔主题,说醉月门已经接了委托,此番前来,是替雇主来讨要《无恒功》的。
祖师爷辛辛苦苦钻研出的上乘心法,祁战丰自然不能随便拱手让给一个陌生人。严词拒绝后,黑衣青年突然怒道:“本月十五,如祁掌门还是没想通,不愿交出秘笈,就勿怪我们醉月门动手强夺了。”说罢递上一块夺命牌,祁战丰接来一看,铜制的鎏金牌身,正面雕刻弦月浮于云间,背面刻“天璇”二字。
祁战丰心下一惊,问道:“你便是天璇?”
青年冷冷摇头,“天璇君从不轻易现身,此刻若是在此,只怕祁掌门早已身首异处了。”
祁战丰怒极反笑,“如此说来,不知哪位大人物这么看得起我派武功,小小长和派,还雇了天下第一杀手亲自出马。杀鸡挪用牛刀,我派当深感荣幸才是。”
青年躬身道:“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办事替人保密。委托人的名字虽不能告知祁掌门,但考虑的时间倒能替祁掌门留够。望尊下好生想想,莫要真等天璇君的剑出鞘,那就后悔莫及了。”
黑衣人交待完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祁战丰独立大门前,攥着醉月门的夺命牌,苦不堪言。
醉月门,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只要给钱到位,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项上人头,醉月门都能替雇主取来。
就像戏院有当红戏子,酒楼有招牌歌伎一样,醉月门中自然也有头牌杀手。天璇,就是醉月门当之无愧的头牌。自十六岁初出江湖、一战成名后,他很快便登上了江湖第一杀手的宝座,十余年来从未有过败绩。
即便隐居在山里,祁战丰也能时不时地听见关于天璇的传说:天生奇貌,金银异瞳,虽正值壮年却满头灰发。素喜独来独往,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半点软肋。一旦剑出鞘,杀人灭门,绝不留活口。天璇最广为流传的纪录是,一炷香内,连取了丰都派三百余人性命,连幼童也没放过,绝对的嗜血成性、残酷无情。
“既然人家留了条活路,那就把无恒功交给交给他们不就好了吗?”含月也听闻过天璇的杀戮异闻,抱着母亲,战战兢兢地建议。
“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给别人。”祁战丰白了女儿一眼。
“现下已经不是随便的情况了,我们马上要被灭门了啊。”
“不会被灭门,你们四人下山的话,尚有条活路可走。醉月门和天璇,就由我和你爹来应对。”含月的母亲望了眼丈夫,神色平静。
“不!我要留下来。爹要是不肯交出秘笈,那我……那我也不要独活。大不了留下来,和你们一同对抗那个什么天璇。”
“别胡闹了。就凭你这点功夫还想挑战天璇,无疑以卵击石,以石投水。”祁战丰哼了一声,催促道:“总之,乖乖收拾行李下山吧,在十五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再后来,无论含月和师兄们怎么表示愿意和长和派共存亡,祁战丰也不同意他们再多做逗留。含月平日里虽是小女儿家的性子,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和父亲一样倔。父女俩谁都不肯退让,最后吵得不可开交,含月一气之下跑出长和派,跑进了半山腰的双林寺里。
庙里宝相庄严,氛围清寂,含月在殿前站了片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也悟出父母望她好好活着的一片苦心。
她跪到佛像前,祈愿什么天璇啊醉月门啊之类的恶人能良心发现、回心转意,再或者,能有什么世外高人突然从天而降、助长和派逃过此劫数。
许愿完毕。庙里香烟袅袅,清静寂寥,只有守殿的小和尚的木鱼声在四周回荡,一切如常。
看来,心愿终归只是心愿,现实还是得老老实实面对。
含月垂头丧气地走出双林寺后门,刚准备沿山路回家,哪知山里突然开始刮风下雾,一时周围白雾茫茫,完全辨不清方向。按照往常的记忆,沿着上山的路向家的方向前行,然而钻出雾团时,眼前出现的却不是长和派的大门,而是一间昏暗的屋子。
含月努力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色丝毫没有变化。
这是走到了哪里?身在何处?怎么搞的……求神拜佛的愿望没应验,反而应验了她爹那句“逃得越远越好”的指示。
时间回到当下。
自家门派遭满门屠杀在即,含月必须要赶回去,但同时又放心不下刚救出来的小男孩阿宣,不忍半途将他扔下不管。思来想去,她决先定找户心善的人家,安顿好阿宣之后,再另行打听回溪云山的路。此时离醉月门给出的期限还有几天的时间,也不知赶回去是否还来得及。但即便来不及,她也要赶回去。
那是她的家,她成长的地方。
生,则同生;死,则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