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和柳青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因为兰香一案,沈府近段日子常有捕快出入调查。所以柳青的到来并不让人感到什么新鲜。倒是和他一起的殷笑,让前来引路的大管家忍不住讶异多看了几眼。不过到底是没有多问些什么。
关于沈府不干净的事,虽说府中下人私底下一直议论纷纷,但当家人不愿声张的态度摆在那里。柳青自是不好将话说明,便假借了查案的名义。
可到底是心虚,怕大管家在旁看出端倪。快地方的时候,他找个理由将大管家打发了回去。然后提着灯笼,只和殷笑两个人继续前行。
按照大衍朝规制,平民百姓家中院落最多只得三进。
沈家虽然家财万贯,却也不能逾越朝廷法度。虽然府宅占地庞大,内部房屋景致上修的考究,但主院落大体结构上,也还是三进……前院,内院,后院。
前院是男主人日常会客活动的地方。重大节日时,府内的一些聚会也会在那里。内院是府中女眷们的居所,后院则是下人们做工的地方。诸如厨房仓房花圃之类,都在那里。
而黄大力今天下午,就是在后院和内院相交处的一所通堂小院儿里见的鬼。
这地方殷笑在沈府做工那会儿,帮忙传菜的时候曾经来过。
小院儿的东西两边都是院墙。。
南边开了一个拱形小门儿,门正对着一条东西走向的长廊。长廊一端正好通向后厨,另一端通向哪里,她便不得而知了。
殷笑翻出自己那片可以夜间视物的石头戴在眼睛前,绕着四四方方的院子反复走了几圈儿后,在那个拱形门前站住了脚步。她敲着太阳穴皱眉思索了片刻,迈步退到了院门那一边。
柳青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急忙提着灯笼过去,“你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殷笑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是她的人重新步入院子,口中还念念有词,“黄大力从浣衣房附近离开后觉得内急去了茅房,方便后准备通过这个院子从后门出去。那么如他所说,他应该就是先从这个门进来,然后通过长廊在去厨房那边。因为需要每日送菜,沈府的后门离厨房很近。”话音落下时,人已经缓步走到了院子中间。
她再次站住脚步,沉默片刻后抬头看向柳青,“柳大哥,他是不是说,大概走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不太对劲。”
“这个……”柳青沉吟着,左右看了看,“差不多吧。”
殷笑点头,随即突然拔足狂奔,一脚踏上长廊台阶时又突然停下。她想象着黄大力当时跌倒的情景,慢动作重放一般蹲下来坐在地上,然后转头。视线正好落东边那堵院墙上。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又冲柳青问道:“是那堵墙吧,他看见影子的地方。”
“嗯!”柳青应了声,很是不解地问她,“殷姑娘,你到底在干嘛?”
“情景再现啊。”殷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拍怕手道:“我按照黄大力当时经历的再来一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柳青眼前一亮,“那你发现什么了?”
殷笑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那堵乌漆墨黑的院墙上,叹了口气,“我发现我选错了时间。我应该也在黄昏来才对,大晚上的没有光,根本什么影子都看不到嘛!”话一出口,她忽然愣住。
没有光就看不到影子……
沈从山看见黑影那天是立冬,她掐着手指算了算,今年立冬正好是十月十三,接近满月。而黄大力今天看见黑影,是在黄昏时分,太阳并未落山。
殷笑眉头紧锁着,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可偏偏那东西却又模糊而遥远,一时看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
正苦思冥想着,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蓦地回神,就看见柳青将灯笼提在她脸颊旁边。脸也离她极近,目不转睛地,表情里全是疑惑和担忧。
殷笑对他放大的脸感到十分恶寒,急忙往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柳大哥,你干什么?”
柳青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儿,“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我喊了五六声你都直勾勾地没反应,还以为你鬼上身中了什么邪呢!”
“你才中邪了呢!”殷笑双臂环胸,翻了个白眼儿,“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说着一摊手,语气中不无可惜,“本来我刚才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结果被你给吓忘了。”
“呃……”柳青面露尴尬,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干净东西?”
殷笑摇头。
柳青却不太相信,“真的没有?”
殷笑再次摇头,“真的没有。”不仅这所院子里没有,周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没有道理啊。”柳青仍旧狐疑着,“黄大力都看见了,你竟然没看见。殷姑娘,你真的……真的能看见那些东西么?”
殷笑“切”了一声,对他的怀疑置之不理,只闲闲地说道:“或许黄大力经过这里的时候它刚好在,这会儿就不在了呗。”说完转身欲走,却听见柳青嘀嘀咕咕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也真是邪门儿,那些看不见鬼的总能见鬼,你这能见鬼的却反倒看不见了!”
殷笑步伐一顿,脑袋里“倏——”地一下,仿佛被什么击中。
看不见的人能看见,看得见的人却看不见……她脊背突然一阵发凉。然后不顾柳青的叫喊,沿着长廊发足狂奔。
…………
白冉今晚的食欲有些不佳。
菜色都是他一贯喜欢的,可嚼在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殷笑临走时那一声嗤笑像是有魔力一样,总是不停在耳边盘旋回放。他颇有些郁闷地放下筷子,示意仆人将饭菜撤掉,然后起身离开饭厅去了室外。
院子不大,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正厅前面。
冰冷的空气让人畅快了许多,抬头望了眼夜空,只见乌云闭月一片漆黑。
他叹了口气,转身正要回屋,院门忽然响起“哐哐哐”的砸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疑惑刚在白冉脑中划过,答案便即刻揭晓。
“开门,白冉开门!”外面的人边喊边砸,气喘吁吁地颇为急促。
竟是殷笑!
他讶异着,急忙大步过去扯掉了门栓。
院门拉开那一刻,她举起的手正好落下,险些拍在他的脸上。幸好及时收住。
借着院门外那两盏灯笼的昏黄光线,他看见她额角上渗着细细密密地汗珠,显然是跑了很长一段路。
白冉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看着院外抚胸喘息的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殷笑缓过气来率先出声,“你说你和沈家有亲戚关系,是吗?”
白冉一愣,还是答道:“是。怎么了?”
殷笑仍旧不答反问,“那二十年前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白冉这下被问住了。他怔然片刻,带着迟疑说道:“这个……白家和沈家虽有些亲缘关系……”
“但是其实你们不熟,你也不知道太多对吧!”殷笑接下他后面的话,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白冉摇头轻笑,对她的嘲讽毫不在意,“殷姑娘,切莫说白家与沈家只是沾了些姻亲关系。就算是直系亲属,二十年前的事,我也未必知道啊!那时我才多大。”他顿了顿,问道:“你找我来……就是问这个?”
她“嗯”了声,便不再多言。
随即两人竟一起沉默下来。
白冉轻咳一声,将这种气氛打破,“殷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殷笑略微蹙眉,有些犹豫,“算……是吧。我也说不太好,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太清楚。”
白冉应了“好”,而后继续说道:“若是你不急,沈家的事我可以叫人去查。应该不会多久便有回信。你只是问二十年前的事么?”
“暂时是,最好越详细越好。”殷笑话音一顿,目光凝视在他脸上,渐渐别有深意。
白冉被她看的一阵不自在,“怎么了?”
殷笑眯了眯眼睛,“白冉,真的是沈从山让你帮忙的?”
“自然。”白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殷笑忽然笑了出来,“反正我只管拿银子办事,不管其它。”说完便转身下了门前台阶。
“唉?”白冉看着她的动作急忙叫了一声,“你这就走?”
殷笑扭头看他,“你还有事?”
“我……”白冉犹豫着,语气里像是带了分小心,“你吃晚饭了么?要不要进来坐坐?我这里……”
不等他把话说完,殷笑已经转过头举步前行。
白冉脸上表情瞬间僵住。或许是生平头一次这般被人毫不留情的卷了面子,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那道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消失不见,方才叹息着退回院内。
院门关上的时候,他莫名地有一丝犹豫。一个声音对他说:追上去啊,快追上去!她没走远,现在还来得及。另一个声音却紧跟着质疑:为什么要追上去?不过一点小口角而已,有什么好在意。更何况银子都是你出,也算得上是东家。
“哐哐哐”,院门在这时再一次被砸响。
白冉猛地回神,伸手拉开了门板。
殷笑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细眉紧蹙着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你……”他张了张嘴刚要发问,就被她截断……
“你今晚有事么?”
他下意识便摇头,“没有。”
她点点头,“好,带上火把和撬棍,和我去个地方!”
他不由疑惑,“去哪儿?”
她默然一瞬,而后缓缓从牙缝儿里挤出四个字,“城南义庄。”
…………
柳青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殷笑一声不吭消失在漆黑的长廊上。直到一阵冷风刮来,方才激灵着回过神。
他表情迷茫又无辜。左右环视了一圈之后,心想反正来也来了,干脆再去发现兰香尸体的井边再看看好了。
谁知转身刚走出那座拱形的小门,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凄厉的女子尖叫,“啊——啊……”
随即,惊叫声此起彼伏。乱七八糟的,似乎离这里并不远。
他一怔,而后下意识扔掉手里的灯笼,拔刀冲向了声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