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万户,难当李家人。这是句老人前辈的警世言语,都说家家有本经,念来都觉难,这天底下最难念的经,可不就是那天子家?
大唐天子李灏,四更起寝着龙袍。
午门之外,早就是人潮汹涌,文武百官身着官服,虽看上去三五成群,也自有内中法度。百官很是自觉地分作两派,以内阁首辅金世英为首的文派,如今群龙无首的武派。当然,群龙无首并非是真的群龙无首,只不过大将军柴长陵常年驻扎于北地,不曾参加过几次朝会罢了。
有几个起得晚了的,长街之上一边拔腿狂奔一边穿衣套靴,放在这不足五更天,若是有人起得早的,那还真是个茶前饭后的不错谈资。
中年人站在百官之首,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大眼神采奕奕,不怒自威。最为显眼的是他那一头枯黄头发,虽然形容破败,却是被自家内人好生梳洗过了的,再配上那一口长髯,隐隐间竟可见一些出尘气息。这人便是当今内阁首辅,金世英。
现如今太平盛世,文人武将有事没事就留须。文人倒有一个说法,长髯官运通,束发门楼高。
甚至有人为争一个“美髯公”的名号而不惜牺牲脸面当众就吵闹起来。这要是放在近百年前的六国分治天下的乱世,可是万万使不得的,这要是不小心被人逮着了可就麻烦喽。
六国时东越之地好蓄须,一个朝廷命官走到国境之上,碰巧遇见打仗的敌国军队,对面将军一叫道:“来人,抓住那长毛怪!”
于是这位命官被万军之中取了首级。
直到如今,市井之中仍是有这么一个“长毛怪”的笑话,每逢举国大庆之时,总被人翻出来说道说道,仿佛陈芝麻烂谷子人们也丝毫不在意。
“那些酸丁,瞧个啥瞧他!”武将圈子中,一名络腮胡的大汉颇为忿忿不平。
“好了印山,要不你回家提着那柄十字戟来好生冲杀一番?!如今大将军不在朝中,咱们呐,还是安生一些。”大汉身边一人长相平庸,说话却是很在理。
“铁林哥,俺用不了几天,又得回北地那边去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大汉顿时安静下来,只不过不知怎么的,眼眶红了些。
“诶呦,我说你这小子,当初让你跟着大将军去边疆立功封侯,我还以为真能有些长进呐。可你这军功捞了不少,这性子怎么还是那般娇气!”罗铁林看了一眼被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弟弟,巍然一叹。
“铁林哥,俺罗印山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大哥把俺带大的艰苦。大哥当初与北地胡虏一战中受伤,如今再不能上沙场征战,俺这心里可是天天记着呢!”在军中一向木讷的罗印山如今却是说了一大堆的话,他自己想着怕是要比去年在军中说的还要多些。
“得了印山,五更快要过了,午门要开了。”罗铁林推搡了一把弟弟,低头揩去一抹眼泪。
“开宫门!”
一声大喊,让文武百官精神皆是一震。不论之前有恩还是有怨,这一刻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文武两派皆是等着头发枯黄的首辅进了午门,这才陆陆续续如游鱼一般涌入午门。
过了金明大桥,便见到了鳞次栉比的宏伟建筑。
永和殿。
百官三品之下者噤声不敢言,四品之上脸色方才正常些。
一袭正黄袍走入永和殿,站在那为天下人所求的龙椅之前。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无一人有过异动,动作简直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平身。”两鬓略微斑白的中年皇帝,大袖一挥,威风尽显。
“庆国公贪赃枉法,贪墨黄金白银布匹共值数千万两,蓄意打杀朝廷命官者三,坑杀百姓数百,平民怨声载道,朝中动荡不安。为天理昭昭,朕还天下人一个公道,即日罢免庆国公侯敬延,打入死牢,庆国公府抄府以充国库,株连九族。”
朝堂之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闻旨顿时痛哭流涕,须发披散似流浪老者,在听闻“株连”二字时这名被先帝宠坏了的庆国公竟是一个白眼翻过去,躺倒在地,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右击将军,违反军纪私自拔营攻打北地,是为死罪。大将军柴长陵御下不严,处杖罚五百。”念诏太监顿了顿,李家天子挥了挥手笑道:“大将军如今不在朝中,朕要你右击将军携旨与之,再由大将军亲自军中斩首示众,如何?”
“……是。”一年轻将军面色如丧考妣,接过一卷正黄圣旨,无言转身出宫。
这是要自己去领死!军中事,军中销。这事李家天子与柴长陵大将军讨论行军用兵之道之时说的一句话,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不顾百官错愕,小太监接着念道:“户部侍郎……”
台下一人面色又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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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山被尊为道教祖庭,很大一部分是由大唐天子一手推动的。
李家天子年轻时曾问伏魔山流云顶天岚真人:“伏魔山当真伏魔?”
这位大真人微微笑道:“最大魔障,是为心魔。”
当时还不是天下共主的李灏握住真人手中拂尘道:“正当尊真人为师。”
当然,这是市井乡里都流传过了的老故事,到底有没有这一回事他们不知道,不过这之后伏魔山成了道教祖庭这倒是真的。
秋日的伏魔山,满山枫叶红似火。伏魔山上有一江水,是为镇魉江。
一行三人走上山。
为首一人一袭白衣头戴素巾,背着个书箱怎么看都是个要考取功名兼济天下的未来国栋,不过这相貌确实实在是让人惊艳的很,尽管是个男人。
书生身后是主仆二人,男子身着华贵紫衣,玉簪束发,长得倒是有几分风流。女子身着绿裙,手上一翠绿玉镯子,却是中上之姿。
“秦方兄,你说这伏魔山到底是怎么出的名?”男子大手搭上书生有些瘦弱的肩膀,搂着肩问道。
“这个啊,我还真不知道。刘兄你也知道,咱们读书人只懂得讲书论经,说些大道理。这种秘辛,哪里能知道。”白衣书生,也就是秦方好似吃不住这姓刘的公子哥这么一搂,身形有些站不住。
“你看看我这丫鬟怎么样?”刘公子贴着秦方耳畔小声说道。
“刘兄这是何意?!小生虽不过一介读书人,但这点礼义廉耻还是懂得的!君子不夺人所好,小生真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秦方有些“听不出”弦外之音地高声道。
“这,哎呀,秦兄你误会了!”刘公子大拊掌道。
“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家小玉看上秦公子你了,秦兄若是不嫌弃,我这公子哥也可以做个媒,你看如何?”刘公子一脸堆笑,拉过秦方就往被称作“小玉”的丫鬟身旁推。
“这,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白衣书生颇有些羞愧地拔腿就跑。
“诶?这,秦兄别跑啊!”
刘公子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丫鬟小玉,有些后悔道:“是公子我孟浪了,不过小玉你放心,本公子一定帮你把这位未来金首辅带回来!”说完,主仆二人又再度往山上而去。
秦方等出了这二人视线范围,身形一动,一步又七尺。
“这人到还算是个有脑子的公子哥,不像那些吃得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可惜啊,本公子这辈子是做不来这首辅喽!更不用说还可能跟那李灏有仇呢!”秦方自言自语一通,专挑没人的山路走去。
这番言语,若是有人听到必然要被吓得不轻。
敢直呼天子姓名!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的作为!
不出两个时辰,眼前便出现一个白玉石修建的道台。
“到了喽!”秦方放下书箱,朝着那颇为金碧辉煌的道观走去。巨柱、红墙、碧瓦、金梁,秦方自认这辈子没见过这种玩意儿,今儿个是头一遭。
以前听酒疯子说过,他入江湖之后,辗转便来了这当时还不是所谓道教祖庭的流云顶道观,问道。
结果这些尽管牛鼻子傲气的很,还是给刘伶三剑打得屁滚尿流,连道号都不敢念,连‘无量天尊’四字都不敢再说。
当时,刘伶带着一把铁剑。
秦方一步一步走过甚是宽广的白玉道台,却被一道拂尘给“打”了回来。
一年轻道士手执拂尘,眼神倨傲。
秦方一掠而过,手指在书箱之上叩三叩,接着又三叩,接着又三叩,整整九叩。
一剑清光起,二剑乌黑出世,三剑好似飞鸟,在空中盘旋一阵悬于秦方眼前。
“嘿嘿,有段时间没见你们了,这就让你们见见光,缓口气。”秦方左手满剑剑气横飞,清光湛湛;右手一剑乌钝,光华内敛;眼前一剑空悬,符篆魔文一齐闪耀,气冲斗牛。
“剑翁之徒秦方,至贵观流云顶问道!”一声大喝,顿时传遍整个伏魔山。
众多香客愕然抬头,只见三剑仿佛自天穹而下,直插白玉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