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婉,水波如镜面一般光滑幽静,湖光月色两相和,真的是绝好的美景。
刘齐负手站在桥边,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湛湛圆月出神,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儿呢?
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是和莫旳约在闾馆里听戏喝酒吧?
可是现在突然没了那样的兴致…妲…
……那丫头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允诺过她去夏家提亲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眉目。那天向父亲提了一句,老头儿开始半搭不理,后面索性一怒之下掀桌子出府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真是头痛得很,就算是自己要争要斗那也要目标在眼前啊,现在倒好,目标自动消失了,自己能去找谁争谁斗呢?
这老头儿真是太狡诈了!老狐狸窀!
刘齐气呼呼地在心里骂了一句难听的话,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骂也没用,要想个法子诓他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猛刘老爷子突然觉得背上一阵发凉,猛地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
夏小鱼从柜台边转过身来,斥了夏远亭一声:“远亭,怎么把门开这么大,也不把门帘放下来!”
夏远亭一手提着大提篮,一边往空着的手里呵着口气,很不待见地看了一眼在正对门的桌边赖了好几天的白头发老头儿,对夏小鱼的话爱理不理,故意偏不下帘子,让冷风直往里灌。
刘老爷子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昨天还风和日丽,今天偏偏又倒春寒,突然就降了温,风一吹体质弱的人还真经不住。
夏远亭象是没看见似的,径直向后面走,夏小鱼气得还想吼他,夏宝儿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进门来边跺着脚边声音脆脆地道:“三姐,还有我在后面呢,我来放帘子。”
“宝儿,你怎么来啦?”夏小鱼连忙走过去,“我来,你快进来,外面冷。”
夏宝儿笑道:“我是来给五哥哥报喜的,五哥哥乡试过了,喜报送到家去啦。”
“是吗?”夏小鱼挺高兴,虽然这在她看来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对于夏远亭而言至少算是他收了心正了性的一个成果,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夏小鱼连忙转身走到正吭哧吭哧的老头子身边,一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茶,一边好声好气地道:“老爷子,今天风大,这儿又在风口上,不如您移到边上的位置,这样也舒服一些。”
老头子虽然行武出身,身体壮实,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也的确被风吹得不舒服了,想了想,答应了:“嗯。”
初一刚好从楼上送了菜下来,见此情景,撇着嘴对李春道:“这老头儿,连着好几天,每天来咱这儿就这样大马金刀地一坐,啥也不点,象个守门的黑面神一样对着门,把客人全吓跑了,你说他这是想干嘛呢?小鱼姐好声好气地招待不算,还带他出去玩……换我,早赶他出门了!这不是故意来踢场子的嘛?”
“那也不像,他也就这样坐着,别的也没做什么,小鱼姐说这人不是咱县上的人,大概是老年痴呆走失了不知道回去了,所以就让他先呆在这儿,说不定哪天家里人找了来,能把他领回去。如果赶他出去,出了什么事儿,咱心里也不安啊。”
“老年痴呆是个什么东西?”初一没弄明白。
李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小鱼姐说,年纪大了这儿会容易迟钝,就是这个意思。”
“哦~”初一走到离老头儿近一些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刘老爷子,点点头道,“嗯,有点道理。”
老头子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可灵得很,把初一和李春的对话听了个十层十,气得真翘胡子,原本这几天他觉得这个叫夏小鱼的丫头品性也还算不错,没想到在她眼里,自己是个脑子有病的糟老头儿。
其实,大部份原因还在他自己。当天他一进容华楼的门说直接找个位置一坐,啥也不点,只是四下里乱看,古怪的行径再配上他灰扑扑皱巴巴的脸,问他话都一问三不知,这模样谁看着能不多想吗?
老爷子就是一根筋,也不想想自己从头一天进来的举动就那么不正常,只是觉得这丫头太不尊重长辈了,以后得让清哥儿好好地教教规矩才行。
老头儿想到这儿,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啊,自己还没同意啊,咋就想到让清哥儿教她规矩了?
他还没想完呢,鼻子里嗅到香气阵阵,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地盯着桌子上的青瓷碟子。
“这是什么?”老爷子目光灼灼。
桌上只有两个菜,一个是清炒野蕨草,一个野菜清炒河鲜。
“就是昨天老爹你跟着我哥去清河乡的时候,捉的小蟹,钓的小鱼啊,野菜是我哥挖了一起送过来的,不多,所以就只炒成了两个菜,够您就口酒了。”夏小鱼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双筷子,又摆了一小瓶酒,一个小杯子在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虽然世袭爵位,但年轻时也行军打仗过来的,餐风露宿,吃冰饮血的日子都曾过过,之后封王拜相在京城里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得多了反而没了胃口,更是很久没闻到这么香的野菜了,现在猛然又见了,只是闻闻就食欲大增。
“好。”老头子略带兴奋地看着桌上的菜,心里乐开了花,但仍是坚持沉着一副老脸。
他转头看了看酒壶,又皱起了眉,夏小鱼一眼看出来他嫌酒少,笑道:“老爷子,酒本是助兴的,喝得适宜就好,我可不敢给您多喝,原本是看看天气凉了,才给您准备的,您要嫌少也没有了。”
老爷子还是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夏小鱼,夏小鱼也不退缩,笑眯眯地跟他对视:“老爷子不喜欢这些菜,那好吧,我撤掉了……”
“别……”刘老爷子想也不想地就喊了出来,随即挥了挥手,“好罢好罢,就这样了,你下去吧。”
那挥手的架势颇有将帅之风,初一在边上看了,对着李春抬手指指自己的头:“还真的象是这里有点病的样子呢,当初进咱店来衣服都一股子馊味儿了,穿的这身儿都还是小鱼姐帮着置办的呢,这会儿摆出那架势倒象是大元帅一样。”
其实人家刘老爷子,贵为定国公,是真的当过兵马大元帅好不好?
老爷子吃饱喝足自己回屋去睡了,他现在临时住的是夏远亭的屋,夏远亭去了小半间住,也是因为这所以夏远亭才对他很是不满。
第二天,天气又转了晴好,原本老爷子是准备再去清河乡钓个鱼摸个蟹什么的,结果却生病了。
往往身体好的人一旦生了病,那才是“病来如山倒”,老爷子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夏小鱼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天,人都累得要脱型了,容华楼里怨念四起,全都在骂老头儿,真是害人不浅。
第四天,老爷子起床来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夏小鱼正在和一个伙计笑着说话,又皱了皱眉,等夏小鱼看见他走过来招呼他的时候,老爷子表情不太好看:“小鱼哇,我发现你和所有人说话都很……很……”老爷子想不出该怎么说,抬手抓了抓头,才道,“很热情哇,你还是个年轻女子,而且……”
老爷子住了嘴,老爷子最不开心的地方,就是他到了武陵县才知道这个夏小鱼居然是个已嫁为人妻,才和离没几天的妇人。
更可气的是一家人上下串通都死死地瞒住他这个讯息,若不是邢雅云漏了些口风给他,他也没想着要来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让臭小子宁愿吃几十鞭子也不愿意娶亲。
自己的那个愣头青儿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门心思就在她身上……虽然……其实老爷子自己也觉得这个夏小鱼蛮顺眼的……
可见眼光这个东西真的是会遗传的……
可是她的身份让人心梗啊……
“老爹?”听话听音,聪明敏锐如夏小鱼只是愣了一下,就微笑了起来,“老爹是想说小鱼的行为不够检点么?”
她笑得坦荡从容,倒叫老爷子莫明的有些心浮起来。
“老爹,我不知道老爹你流落到武陵县之前的身份,但猜想定然也是大户人家,门第不低吧?老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与达官贵人不同,我们不过是只求温饱而已,若是温饱尚不能够,又哪里来其他的多的想法呢?我楼里的伙计在老爷子看来大概只不过是我容华楼的雇工而已,可是对小鱼而言这么几年他们陪着小鱼支持着小鱼,如同朋友亲人一样,和朋友亲人说话又何必去讲那么多虚礼?小鱼做事凭自己的心,但求心中无愧,别人要怎么看怎么说我又怎么管得住所有人的嘴呢?”
刘老爷子没想到夏小鱼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回想自己当年征战沙场的时候,和部下士兵也亲如兄弟,从未想过身份地位,只是一旦踏入朝堂,这一切似乎就慢慢的变了味,再也找不出以前那样义薄云天的豪气和肝胆相照的情义了。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为了什么活着呢?小鱼觉得,事事都拿着些莫明其妙的规矩来缚手缚脚,那必然过得不快活。若是自己不开心,那也必牵涉了家里人,让他们也不能开心,那有什么意思呢?既然是一家人,当然是要大家都开心才对啊。说来说去,只不过是看每个人自己看重什么罢了。别人的看法,别人的说法,不能说全错也不能说全对,当然也不能都不听,但是却不能因为了别人看法和别人的眼光,折磨自己……老爹您说小鱼说的有没有些道理呢?”
她的说法听上去很无理很蛮横,细想起来却又大有深意,耐人寻味。
这个小丫头竟然比自己看得更透彻,更清明。刘猛不由得发愣。从来没有人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也没有敢跟他这样说话,包括自己家那个混小子,尽管老跟他对着干,平时却也对他是恭敬有礼的,更别说其他人了。
想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忽略了家里其他人的心情,他们都开心吗?
那一次把清哥儿打得皮开肉裂,自己固然也心痛,但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有哪里是不对的……
夏小鱼见老头子愣愣的,以为他又开始发痴了,连忙笑道:“呀,你看我说了这么一堆没用的。老爷子,我看您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上午楼里忙,我没空陪您,这样,您应该也喜欢吃点心吧?前阵子我阿娘回乡下了,昨天刚回来,所以也没招待您去。今天您不如就当是散散步,出门去往左边走,不远就可以看见我家的点心店叫‘谷香”,您就跟我阿娘说是我让您去的。您去那儿坐坐,喝壶茶吃些点心。晚点儿,我再接您去清河乡钓鱼?”
“哦,”刘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行吧。”
老头子心事重重地转身走了,刘元晋走到夏小鱼边上看着老爷子的背影,轻声道:“小鱼,怎么样,老人家想起什么来了?”
夏小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样子没有。”
“我看这老爷子不是寻常人家的老人,腰板很直,气势也很足……平时说话也算条理清晰的,怎么就记不起家在哪儿呢?”
“有时候人的脑子就是这样的,梗在一个点上就转不过去了,不过,”夏小鱼笑笑道,“应该会想得起来吧,我看老爷子挺喜欢钓鱼做农活的,也许多去几趟清河乡就会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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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哥奶奶从厨后转到前面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坐在小竹桌边上悠闲地看着街景的老头儿刘猛,顿时愣住了。
刘猛正转回头来,乍一看见满哥奶奶,手一抖茶杯几乎掉在了地上,他有些不能置信地望着头发已经泛白的中年女人,声音抖擞了半天才试探着道:“翎儿?”
虽然明显的老了,但是他几乎敢确定,这就是楚翎,是他心里深藏着的那个女郎,永远青春美丽,倾国倾城。
他喊她名字时,声音颤抖得厉害,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怀疑,期望,和深深的愧疚。
满哥奶奶强忍着心悸转头对正一脸莫名惊诧地看着自己和刘猛的吴婶子,神情淡淡地道:“吴婶,你先进去照顾着灶火吧。”
“哎,哎,好,好。”吴婶子连忙答应了一声,转了进去。
“刘大哥,好久不见了。”满哥奶奶走到桌边坐下来,微微地一笑,“想不到刘大哥你还记得翎儿。翎儿也想不到,今生竟然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刘大哥。”
刘猛脑子里乱哄哄的,全然没在意这些话,只顾顺着自己的想法往下说,他一直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她,既然见到了,那么不由自主地就想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管是能不能求得她的原谅,只想能说出来。
“翎儿,对不起……我……”
他话还没说完,满哥奶奶微微一笑:“刘大哥,你不用在意了。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也吃了很多苦,翎儿心里一直很感激,至于失约的事,翎儿也知道大哥一定是有苦衷的,才被迫失了约。”满哥奶奶轻笑着,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不满,“其实翎儿一直很庆幸,那天大哥没有来……”
“大哥,不用再为这件事费神了。大哥只需要知道,翎儿从没怪过大哥,在翎儿心里,你永远是翎儿的好大哥……”
“什么都没有变,不过是,我们都老了而已。”
“翎儿……”刘猛万万没想到,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年的事,到了今天竟不过轻轻的几句话而已,老爷子怔怔地看着笑容温柔的满哥奶奶,一时失了声。
“大哥,怎么会突然到武陵县来了?”满哥奶奶给刘猛倒了一壶茶,岔开了话题。
刘猛一惊,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有,我闲得无事,到处游山玩水,就走到武陵县来了?”
“是吗?”明知道他说谎,满哥奶奶却并没有揭穿,仍是笑道,“是啊,现在天下太平,若是可以的话,四处走走是最好不过的了。”
等夏小鱼处理好容华楼的事,赶到“谷香”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满哥奶奶并没有对夏小鱼说实话,只道:“正说着话,老爷子突然说想起家在哪儿了,就说要立刻回去,我也没留,就让他走了。”
“是吗?可是他一个人安全吗?”夏小鱼有些担心。
“呵,我帮他雇了牛车,送他去项县,他说到那儿就可以找到熟识的人了。”满哥奶奶对夏小鱼招招手道,“来,小鱼,咱娘儿俩也好久没一起坐坐聊天了,陪我坐坐。”
明显地觉得满哥奶奶和往常有一些不同,但是夏小鱼并没有多想,只是乖顺地走过去坐了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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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猛老爷子离开了武陵县,又正儿八经地去访了几个朋友,打了几斤秋风,又过了两个月,这才弄足了盘缠,风风光光地回了京城。
经过了这一番出游,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和家里这个混小子好好的谈一谈了。
也许,混小子那样的坚持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说实话,在某些地方,这混小子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甚至比自己还要固执……
自己竟然忘记了……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刘老爷子抱着要和儿子愉快沟通的想法,高高兴兴地进了家门,可是才进门不到半个时辰,老头子又把桌子掀了:“那个混小子在哪儿?老子我今天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老头子气咻咻地让人备了马,提了鞭子策马往蓬莱阁奔了过去。
快到蓬莱阁的时候,老头子没有那么火了,突然想起满哥奶奶的话“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想法的”……
老头子的火气平息了很多,早早的下了马,想了想又把鞭子挂在了马鞍上,黑着脸大步往蓬莱阁走了过去。
这小子真是翻天了,都说好了要娶人家姑娘了,居然还敢出去胡混!
他走了两步就看见蓬莱阁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子,正抬头看着蓬莱阁的招牌。
刘老爷子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小鱼?”
夏小鱼正抬脚要往蓬莱阁里走,刘老爷子急了,连忙上前去叫道:“小鱼。”
夏小鱼闻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走到面前来的老人,惊讶地道:“老爹?怎么你也在这儿?”
什么叫我也在这儿?我是来抓那个胡作非为的混小子的!刘老爷子虽然听着这话不顺耳,但是现在也没时间计较,只是笑着对夏小鱼道:“看样子我们爷俩有缘啊,老爹我正想着要去武陵县好好谢你呢,现在正好,走,跟老爹走,老爹请你吃东西。”
“不用了,老爹,我要进去找人。下次吧,老爹告诉我住址,我登门拜访。”夏小鱼笑着道。
进去找人?
老爷子用脚想也明白啊,夏小鱼肯定也是听到了刘齐在蓬莱阁胡混的事情,来砸场子的啊。
老爷子看了看夏小鱼的表情,很淡定……
通常这样淡定的表情下很有可能是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
混小子,你完了!要不是你老爹我在,看你这回会死得多难看!
老爷子边想边继续笑眯眯地哄夏小鱼:“有什么急事啊?要是不急,先跟老爹聊会儿,有急事的话,老爹帮你去办?”
“只是找一个朋友而已,顺便看戏。”
看戏?
这是板上钉钉的捉那啥啊……这种事,作为当爹的,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老爷子下定了决心,不让夏小鱼进去找人,上前一步拦住了准备继续往里走的夏小鱼:“小鱼,我跟你说哇,诶,你不太了解京城的情况,我跟你说说啊。有些事呢,不能光看表面的,虽然蓬莱阁这个地方它是个闾馆,但是官家的闾馆其实是很讲究的……哦,就是说,来这个地方的人,可不都是来胡天胡地的,有很多人是来办正事儿的……咳……我跟你说……”
夏小鱼莫名地看着面前努力解说的老人家:“老爹……”
这都在说什么啊?难道这老爹刚刚病好又犯糊涂了啦?
两个人正在说着,就听见门内传出娇媚入骨的女子声音:“刘大人慢走,多谢刘大人。”
两个人俱是一愣,齐齐地去望蓬莱阁花团锦簇的门口,果然见丰神俊朗的刘齐刘大人迈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风姿卓绝的女子,夏老爷子不太认得,夏小鱼却是认得的。
之前在芙蓉楼这女子来摆过花台唱过戏,正是蓬莱阁的头牌红玉。
“爹,你……小鱼,你怎么来了?”刘齐乍一见自家老爹已经吃了一惊,再看到夏小鱼心里更是紧张,再看看似乎这两个人刚才说过话,那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
刘老爷子瞪着自己儿子,心里想,你完了,老子还在帮你遮着掩着呢,你倒还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这就叫“自做孽,不可活”吧?
夏小鱼原本看见一对男女心里只是生气,突然听到刘齐喊了一声,不禁疑惑地看看刘齐,再看看身边被刘齐喊作“爹”的老爷子,半天没回过神来是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努力想把事情理理顺想想明白。
这时候红玉道:“咦,这位是刘老爷子,那这位姑娘……”
夏小鱼一听见红玉的声音猛然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刘齐和红玉的脸,冷哼了一声,转身下了台阶,飞快地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小鱼!”刘齐一下子急了,只是对刘老爷子道,“爹,有事咱们回家去说,你要打要骂对着儿子来就好了,你怎么能这样做?”说罢他匆匆地去追夏小鱼了。
刘老爷子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敢情这混小子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小姑娘呢,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对着刘齐的背影喊:“混帐小子,你爹我做什么了?你回来跟老子说清楚!”
刘齐没追上夏小鱼,只好直接赶到了陆府,可是夏小鱼闭门不见,陆迁也帮不上忙,刘齐在陆府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夏小鱼出来,只好怏怏地回了家。
听到下人来回禀说刘齐走了,夏小荷松了一口气,转头细细地问夏小鱼经过:“小鱼,这又是怎么啦?你不是说花容娘子请你去看戏吗?怎么又遇上刘大人了?”
夏小鱼已经不象之前在蓬莱阁突然看见刘齐是那么惊怒了,低着头随手拨弄着手上的腕珠,轻描淡写地道:“是啊,我去蓬莱阁看戏,所以就遇上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生气啊?”
“也没什么……”其实虽然看见那一幕心里难免不快,但是说到底,她愿意相信刘齐并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其实更让她觉得突然而难以接受的是刘老爷子的事……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怪怪的老爷子竟然是刘齐的父亲……
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很明显老爷子之前到武陵县就是来考察自己的……
自己做的合格吗?不会让老爷子对自己的感觉越来越差吧?
“唉……”夏小鱼想着想着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叹什么气啊?”夏小荷关切地道,“小鱼,你别闷着啊,我很担心你。”
夏小鱼伸手抱住夏小荷的胳膊,把头歪在她肩上,又长叹了一声:“姐,我怕我考试不及格呢。”
“什么考试呢?你在说什么啊?”
次日,刘猛刘老爷子第一次拜访了陆迁的“新居”。
陆迁很是意外,连忙把老爷子请上了上坐。趁着老爷子没注意,陆迁偷偷问跟着一起来的刘齐:“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齐摇摇头道:“我也没想明白,我昨天回家爹爹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该要娶亲了还去闾馆胡混,然后……一早就把我领到你这里来了……”
“啊……原来你昨天真是去闾馆胡混了?怪不得小鱼回来那么生气!”陆迁一脸恍然大悟意味深长的表情。
刘齐皱着眉道:“我去闾馆只是吃酒看戏,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昨天我是去办公事的,有人在蓬莱阁闹事……小鱼,她真的很生气吗?”
陆迁呵呵的一笑:“她会不会生气,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两个人刚说没几句,刘老爷子咳嗽了几声,开始说话了。
“贤侄啊,我这一来,是来替清哥儿提亲的……”
老爷子这话一出,陆迁和刘齐全都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陆迁直着眼看着边上也是一副愕然表情的刘齐,半天才回过神来:“伯父您是……”
“我是替清哥儿向夏家三姑娘小鱼提亲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所以陆迁的反应明显比事先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刘齐快多了,他有些抱歉地对刘老爷子道:“伯父,虽然说长姐如母,但是我这个小姨子的性情不比一般的女子,这种事先得问问她的意思,然后我再修书回武陵县跟岳父大人提。伯父……”
陆迁这样说的时候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婚姻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却偏要问夏小鱼本人,这样的做法其实有些出格,不知道刘老爷子会不会因此不高兴。
谁知他还没说完,刘老爷子已经摆了摆手道:“这个我知道,你先问问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老爷子横了刘齐一眼,“也可以说说原因,也许有些误会也不一定……”
“呵,既然这样,我就让内人先去问问。”陆迁赶紧走出门,叫人请来了夏小荷,向夏小荷说明了情况。
夏小荷又惊又喜,匆匆赶到夏小鱼的房里,把事情照样跟夏小鱼说了一遍,说完两姐妹大眼对小眼互望了半天,夏小荷才想起重点来:“小鱼,你愿意吗?你姐夫说,他跟刘老爷子说了,若是你不愿意,他是不能答应的。”
这样的突然袭击让夏小鱼也心慌意乱,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竟然不能断然回答出“愿意”两个字,只顾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其实已经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夏小荷有些着急又道:“小鱼,你愿意吗?若说刘齐别的都是好的,只是市井里的传言……他那……那个……”
夏小鱼一听夏小荷说得结结巴巴的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反而觉得轻松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原意。”
“啊?你真的不在意……如果那些传言是真的,你可怎么办?”
夏小鱼抬起头来看着夏小荷微微一笑:“假若那些传言是真的,刘齐他是绝不会来向我提亲的,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错的。”
夏小荷一怔,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好,那我这就是告诉你姐夫这个好消息。”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夏小鱼的头发,长长地安心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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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之后,刘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夏小鱼迎进了定国公府。
自从那天在蓬莱阁一面之日后,刘齐就没有见过夏小鱼,因为那天她冷然的一眼,让他心怀忐忑,即使迎了她进门,拜过了天地,饮过了合卺酒,他也不能安心,甚至在红烛之下,她笑得越温柔,他反而越发的心绪不定。
“小鱼……”他在床沿边坐下来,试着伸出手去握住她小小的微凉的手,轻轻地揉着,欲言又止。
“嗯?”夏小鱼很温顺地应了一声,然后歪头看他,笑容娇俏明丽。
他心里一热,一下子全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喃喃地傻乎乎地说了一句:“你真好看。”
夏小鱼“噗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极是受用,却又故意板着脸道:“那我以前都不好看吗?”
她这样一说,立刻就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俏皮泼辣的小丫头,刘齐一直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也随之恢复了常态,轻笑着道:“在我眼里,你当然什么时候都好看。”
“咦,刘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了?”夏小鱼抿着笑打趣道。
“是小鱼你这位老师教得好啊。”
“哼,”夏小鱼挑了挑眉,扯扯嘴角,“还是红玉姑娘教得更好吧?”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那天的事……但是显然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刘齐定下心来后随机应变的能力大增,伸手揽住她的肩,故作茫然:“红玉姑娘?是谁?”
“你只管装……”夏小鱼也没追究,突然又想起夏小荷的话,不禁又是一阵偷笑。
刘齐见她笑得诡异,忍不住问道:“小鱼,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我们认识的时候,”夏小鱼盘起腿坐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刘齐。
“是吗?”刘齐想到往事,也不禁笑道,“你那时候可算得上又凶又恶吧?”
“你这么说,就是很讨厌我罗?”夏小鱼撇了撇嘴。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挺有意思。”刘齐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也抬脚上了床。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夏小鱼忍不住又问道。
刘齐勾了勾唇:“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啊。”
夏小鱼一下子笑了起来,抬手去擂他:“说了不准你再说这个了,你还说!”
他也没躲任她捶了几拳,突然间,伸出双手捉住了她的“肆虐妄为”的小手。
“小鱼……”他执住了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贯淡然从然的眸中仿佛蕴了两团熊熊烈火,凶猛炽热,热得象要把她整个人熔化一样,“小鱼……”他喃喃地唤她的名字,轻轻向她俯下头来,低低地道,“以前,我从来不敢奢望能有今天……连想也不敢多想,小鱼……我喜欢你,大概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你了,我想,即使你嫁给别人……也是喜欢的……就算不承认,也是喜欢的……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你是我的妻了。”
从来没有想到,淡薄冷清的刘大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一番感人的情话来,夏小鱼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怔怔地看着他低下头,俊逸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贴近来,双唇吻上了自己。
他的唇火热地贴上来,她却象从梦中突然惊醒一样,挣着一丝清明用力地推他,咬着牙心慌慌地顾左右而言其他:“我,我还有话说……”
自己的小妻子摆明了是还没有准备好的样子,刘齐稳了稳心绪,深呼吸,不能急,急也急不来,更不能吓着了她。压下了心里的渴望,手搂着她的腰,他笑吟吟地道:“说什么?”
“嗯……”夏小鱼脸红心慌,嗯了半天才终于抓住了一个话题,“上一次在武陵县,你……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问题?”刘齐偏头“认真”地想了想,微微蹙眉,“有吗?什么问题?”
“当然有啦。”夏小鱼白了他一眼。
“你是说那些关于我受伤的流言?”刘齐微微一笑,“是这个吗?”
夏小鱼被他看得脸一红,把头转到了一边,没话找话说:“嗯,我发现你这个人,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这种话呢,象那个什么《蓬莱会》的戏,要是我一定抓着莫旳揍他一顿,这算什么朋友啊,就是损友嘛,居然拿好朋友的私事寻开心。”
刘齐听她这样说,爽朗地大笑起来,紧了紧胳膊把她揽得更紧了一些,笑了一会儿才道:“莫旳就是这种性子,只要能有钱赚,别说是我的事,就算是他家老子的事,他也能拿出来编成戏,我犯不着为这个生他的气。”
“对啊,说不定你正喜欢出这个风头呢。”夏小鱼又给了他一记白眼,稍微挣了挣身体,想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刘齐笑着揽紧她:“既然人家说是戏,我又何必非要自己凑上去呢?所以我才不在意,我若是在意了,人家反倒觉得真了。”
夏小鱼觉得他说得有理,也不再挣扎,轻轻点头:“也是啊,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在意是真是假了。”
“呵,我的夫人果然聪明,想得比我更加透彻啊。”刘齐戏谑地笑。
他故意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很重,夏小鱼脸上又一阵发烧,又不能反对,只好把头埋低,装作没有听见。
“至于我为什么不在意那些关于我受伤的流言么,那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半天也没再接着说下去。夏小鱼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免更加兴趣大增,追问道:“是什么原因啊?”
刘齐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显得有些暧昧,他低下头,热气呼在了她的脸上,他俯近了,嘴唇落在她耳边才轻轻悄悄地说了出来。
“因为么……”他低低地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们说的都作得不数,只有我的小鱼说的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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