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子先是慑于他的气势不敢开口,后又实在不甘放弃这个千载难逢接近他的机会,纷纷掩口笑道:“禅师真是爱说笑,我等——”
她们话未说完,却见岳沉檀真的举棍挥来,不由花容失色,作鸟兽散。贾无欺本以为岳沉檀只是动动口上功夫,没想到对方手上功夫也不曾落下,看着惊呼四散的女子们,他赶紧挡到岳沉檀面前,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发得什么疯——”
话音未落,岳沉檀寒冰般地视线落在他脸上,蓦地一收木棍,冷冷道:“是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的反应虽有些奇怪,但贾无欺并未放在心上,他急于知道岳沉檀那日究竟经历了何事,颜枯将他带走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么想着,他又有些不解地朝善哉道,“岳兄在这里的事,善哉小师父为何不早些告知?”
善哉一脸为难道:“并非贫僧有意欺瞒,实则是小师叔不愿将自己行踪告知他人。”善哉在垂云寺见到岳沉檀时,也是一惊,提到前往此处的缘由时,岳沉檀却讳莫如深。再加上善哉此次见到岳沉檀后,对方一派狂狷恣肆气象,一双冷眼锋芒毕露,迫得人抬不起头来。他本就对岳沉檀颇为敬重,如此一来,更是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四处宣扬起来。
贾无欺并不知这其中关节,见到岳沉檀那张棺材板似的的脸,居然上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打趣道:“多日不见,岳兄的面部肌肉又都坏死了?”
他出手极快,善哉想要拦下时已来不及,看到对方实打实地拍在岳沉檀面容上,善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惴惴地观察着岳沉檀的反应。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岳沉檀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直接出手招呼到贾无欺脸上,而是下颌微扬,仿佛不屑搭理似的睨了贾无欺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贾无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的背影,喃喃道:“莫不是在冰洞中被冻坏了脑子?”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小滑头的这个朋友,果然有趣。”
贾无欺看着晏栖香眼中带光,十分破坏气氛地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他。”
“为何?”晏栖香一脸兴味的抿了抿唇,“若能采得一朵高岭之花,披荆斩棘胼手胝足又算得了什么!”
贾无欺看他一眼,直白道:“我怕你挨揍。”见晏栖香依旧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他又补充道,“你看方才他连对娇滴滴的女子都毫不留情,何况你这个五大三粗,”一看晏栖香变了脸色,他立即重新改口道,“何况你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呢?”
晏栖香摸了摸下巴,“小滑头,你可别唬我。你究竟是怕我挨揍还是怕别的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贾无欺忽然抬头看天:“天色正好,咱们何必在此枯站,不如进这垂云寺游历一番?”说完,也不等晏栖香的反应,兀自走入了寺庙之中。
茶室内,岳沉檀望着面前两位不请自来之人,眉头一皱,语气十分不好道:“你们来做什么。”话虽如此,他依旧端坐在蒲团上,没有丝毫起身赶人的意思。
贾无欺混不吝地走到他身旁坐下,十分诚恳道:“岳兄,其实我这次来,确实有要事相商。看在你我过去交情的份上,你总不能看着兄弟我被人偷了脸吧。”
岳沉檀看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贾无欺一见他如此回应,心中就有了七八分谱,于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他如何和晏栖香被通缉,又如何寻找线索,线索又怎样断掉的告诉了岳沉檀。口干舌燥的说了一通话,他十分期待地看向岳沉檀,等待着对方拿个主意。
没想到岳沉檀目光倏地变锐:“你,采花贼?”
贾无欺觉得对方抓错了重点,正要开口,就听岳沉檀冷笑一声,半是讥讽半是轻蔑道:“原来你还有如此本事。”
贾无欺到了这一刻,终于察觉出岳沉檀的异样了。往日里岳沉檀虽不苟言笑,但究竟心存善意,有一颗济世渡众之心。可是如今,那丝难得的人情味却不复存在,只剩一个内外皆冷,偏狂无情的壳子。他哪里知道,岳沉檀自在龙渊山庄一番经历后,修为剧增,功力大涨,十八泥犁掌只差一步便可臻至圆满,可随之带来的也是凡心大起,自性恶用,他自小修佛学经所克制的本性,因这似正似邪的十八泥犁掌完全爆发了出来。
尚气刚傲,矫时慢物,又名“十八邪掌”的十八泥犁掌,果然不负虚名,将他善用的自性完全湮灭,极力催生出恶用的那一面,致使岳沉檀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高傲超然,冷漠残酷。此时的岳沉檀,别说喜爱或者怜悯这样的情绪,就连愉悦和痛苦这样的感受也根本不会产生。他见到贾无欺,只觉不由自主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样的失控让他十分反感,故而面对贾无欺时,态度也格外刻薄。
一旁静候的善哉听到岳沉檀如此不客气地说话,忙替贾无欺解释道:“小师叔,并非贾施主犯下那采花恶行,是有人别有用心地用他的面目作案——”
“他没有口,需要你来替他解释?”岳沉檀冷冷打断他道,“还是你觉得,我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这……”善哉委委屈屈地刚想解释,就被贾无欺暗暗捏了一下,示意他收声。
“岳兄可认识龙胆草吗?”贾无欺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十分不相干的问题。
岳沉檀扫他一眼,像是不屑于开口作答。
贾无欺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道:“若是认识,岳兄不妨采上几株,那龙胆泻肝汤最是清肝泻火,我瞧岳兄似乎肝火颇旺,还是早泻早了的好。”说完,他不急不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冲善哉道,“多谢你带路,我二人本就打算前往官窑,路过此处见有旧识,便前来叨扰。如今看来,”他话音一顿,“确实有些贸然了。要事在身,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语罢,他朝晏栖香使了个眼色,晏栖香拉长语调“哎呀”一声,悠悠起身道:“本想在贵寺盘桓半日,禅师既然不喜,我等就先告辞了。”说着,他风情万种地朝善哉眨了眨眼,“小师父若是有空来沄城,不妨来一枝春找我,晏某扫榻以待。”原本正常的话经他的嘴说出,偏就变了个味道,善哉低呼一声佛号,耳尖微微发红。
两人不约而同地只向善哉告辞,只当茶室中的另一人是个摆设。转身出门,贾无欺面上虽挂着微笑,心中却将岳沉檀骂了个狗血淋头。
“慢着——”就在两人后脚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个十分冷淡地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既要去官窑,你们可与我同路。”
两人转过身,只见岳沉檀一脸“此等闲事,并不想管”的表情道:“我正好要去官窑一趟,若是有空,可以顺便帮你们问问傩面一事。”
善哉怔了一下,十分谨慎地开口道:“不知小师叔前往官窑是?”
“这几日来了新茶。”岳沉檀淡淡道。
“哦……”善哉挠挠头,显然不明白这来新茶与去官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贾无欺一听却明白了过来,憋笑道:“岳兄是想说新茶需要新壶配,故而需要去官窑挑一套新制的茶具吧?”
岳沉檀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然后骄矜地点了点头。
潇州窑原本建在深山腹地,因为规模的逐渐扩大,工匠越来越多,原本车马不通的地方,久而久之,变成了驱车可达的村庄。贾无欺一行来到庄前时,两个小姑娘正牵手拦下一个年轻人,不让他离开。
浪荡子当街调戏姑娘常常见到,但妙龄少女携手堵人的情形,却是鲜少看到。贾无欺抱臂站在一侧,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起来。
只见那年轻人连连摆手道:“请转告你家小姐,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我却万万不能再收了……”
其中一个翠衣女子将手中玲珑的瓷罐一下塞到了年轻人的怀中,不由分说道:“要说你去跟小姐说去,我们只管奉命行事。”
另一个黄衣女子脆生生补充道:“今儿个这汤,可是小姐亲手做的,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旁边路过的工匠看到这幅情形,纷纷调侃道:“赵小子,艳福不浅呢,看在人两位姑娘不辞辛劳送来的份上,你就收下吧。”说完,都颇具深意地“嘿嘿”一笑。
在一片哄笑声中,那年轻人面露难色地端着瓷罐,扔了也不是,留下更不合适。
贾无欺随手扯过路旁围观的小工匠问道:“这人是谁?为何会有姑娘给他送汤?”
小工匠隐秘一笑道:“他是我们这儿的小赵师傅,那手艺,可是这个!”说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要说这小赵师傅也是,人长得体面,可这么多年了,一心扑在手艺上,到现在还没成家。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要咱们说也是老天开眼,不少姑娘争着抢着给他献殷勤。”说到这,他朝那两名女子努了努嘴,“这俩丫鬟背后的小姐,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原来如此。”贾无欺了然,又问道,“你们这位小赵师傅可是叫赵铭?”
小工匠一听,立刻点头道:“不错。”他看向贾无欺,“怎么,你与赵铭是旧识吗?”
贾无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既已找到了人,贾无欺心中稍定,见赵铭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他便决定在庄中逗留一日,第二日再去拜访。可是他没想到,这样简单的安排,也会有无法实行的时候。
只因第二天,赵铭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