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说:“我该回家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再说你家里也没人,我不放心。”
沐沐摇摇头:“我都已经习惯了没有家人的家了,没什么的。”
还没有从床上走下来,就听到有人强烈的拍打着门,剧烈的声响震得耳膜阵阵晕眩。
母亲把门打开,那个女人顶着一头湿透的头发就冲了进来,身上也全湿透了,显然,她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打伞,站在客厅里嚷嚷着:“你们把沐沐藏哪了?”
因为声音太大,惊动了邻居,有几家还打开了门,探着头寻找着在胡同上演的好戏。
女人根本就没把母亲放在眼里,在屋里一阵乱翻,客厅的几个房间一一搜过,没找到人又准备冲上二楼。
张彬拦下她说:“这是我家,你乱找什么呢?”
女人撩了撩**的头发,依旧啪嗒啪嗒的滴着水,把手恰在腰间,又嚷:“你家怎么了,我就想问你,你把沐沐怎么了?”
张彬看她一副不客气的样子就生气,自己里里外外的忙了那么久,没得到一声好听的话,看样子倒有栽赃的架势,就更加生气,只是看在沐沐的面子上不忍心当面撕破脸面,压抑了一下本来要爆发的情绪,心平气和的说了声:“她今天淋雨病倒了,你又没在家,黎明就把她带我们家来了。”
女人哼了一下,嘲讽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人,估计是那小子趁机想占我们家沐沐便宜吧,天底下的男人都什么东西,小小年纪就这个德性,话先说前头,真是那样,我饶不了你们。”
张彬一听这话再也控制不了,说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她也知道,尽量少和这个女人有来往,可是怎么能败坏黎明的名声呢,这一点怎么都不能容忍,愤怒的回击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还跑过来说三道四的,一副泼妇样。”
女人把一整张脸贴向张彬,大声的叫骂道:“你才是泼妇,晚上化成狐狸勾引男人,你装什么正经。”
女人涂抹着浓妆的脸因雨水变得凌乱不堪,粗糙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皱纹就像山脉一样隆起,说话间,劣质的唇膏味让张彬一阵作呕。
听到女人在客厅里争吵的声音,沐沐刚有些血色的脸又变得黯然无光。
黎明耸耸肩,表示不用在意。
沐沐走到客厅里,对女人视而不见,对张彬躬身说了声对不起。
张彬关心的问道:“怎么起来了,你看你身体弱的很,在这里多休息。”
“真是麻烦您了,我还是先回去吧,衣服我明天洗好以后再送回来。”
张彬握着沐沐的手,看着她虚弱的身体面露忧色。
女人看沐沐要走,就拉住她问道:“你去哪,你被人欺负了怎么都不知道吭腔?”
沐沐不耐烦的说:“要不是黎明我就死在雨里了。”
女人用鼻子哼了一下,看着黎明说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人,你确定他没什么企图。”
沐沐的脑子又一阵眩晕,她强撑着要摇晃的身体,冷冷的说:“你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女人看到沐沐摇摇晃晃的走出客厅,随便说了句:“今天的事不算完,如果我真知道你对她不轨,一定要你好看。”
说罢,也赶紧走了出去。
黎明走到胡同口,看着沐沐单薄弱小的身体一摇一晃的消逝在漆黑的胡同里,好像再也看不到的凄凉。
屋檐下的雨水依旧滴滴答答。
墙角的未知名的植被奋力生长。
胡同深处的犬吠声,响彻一整个胡同。
一道光芒从夜空划过,那不是可以许愿的流星。
而是陨落的童话。
沐沐和女人之间横隔着一条时光河流。
就像这样的一条时光河流。
彼此生活在河岸的两边,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但紧紧地被相同的基因连接着。
只是,当沐沐伤心难过时,河岸对边的女人没一点反应。
只是,当沐沐无数次站在岸边遥望对面的堤岸时,女人不会出现。
十八年,每一秒都有一把锋利的斧头,在悄无声息的开凿着原本狭窄的河道,很多次沐沐都绝望的以为,永远都不再可能跨越这条河流,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而她也会了解自己每天想什么,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
沐沐摇摇晃晃的走在前面,脚深深浅浅,溅起一滩积水。
女人跟在后面,中间依然保持着距离。
你走你的,她走她的,好像漠不相关的陌生人。
就好像。如果并肩走在一起就会让整个世界不齿。
雨下了几个小时,空气中悬浮的浮沉被吹刷的什么都不剩下,只有白的刺眼的星光,仿佛要从天上重重的砸下来。
雨后的夜空,总是这么冷漠的高远。
女人像一只木偶,被人在某个角落操纵着,僵硬的走着。
被雨水浸湿的小路,泥泞不堪,脚下一个不留神,女人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一边的墙壁,这才没有滑倒。手却被墙上的什么东西划破,一阵疼痛之后鲜血就流了出来。
女人看沐沐都没有回头看一下,当下就有些生气的骂道:“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呀。”
沐沐停了一下,只是没回头,继而又摇晃着身体往前走。
女人又骂道:“活该你个没良心的遭报应,生着病还被人赶出来了。”
沐沐的心突然间剧烈的疼痛,就像用锋利的冰锥一下一下的戳刺着,直到伤痕累累,直到鲜血横流,她摇摇头,大声的喊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感觉这么丢人。”
女人紧走两步,扯了扯沐沐的衣服也大声吼了起来:“嫌我给你丢人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别以为我跟你似得好欺负,说实话,那小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沐沐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扭过身摇晃着身体往家里走。
有几家的门慢慢的打开了,几个妇人装模作样的走出来,相互聊着今天的天气,可眼睛却从未从女人身上飘开,隐匿在暗处的几张脸挂满微笑,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奇迹。
女人站在路当中高声叫骂了几句,那几个妇人这才知趣的离开。
掩藏在夜色里的妇人的笑,就像垃圾堆里黑色的巨大花瓣,浓烈而腥臭。
黑色的铁大门轰然一声被女人推开,好像许久没人居住的小院落才有了一点生机。
女人走进客厅拉开灯,昏黄的灯光让沐沐感觉,这又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梦。
站在客厅里,惊慌失措。
女人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房间,那里还有些应付高烧的药,你拿去吧。
沐沐看了一眼女人的房间,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恶心的地方啊,看不到就算了,一看见就感觉想作呕,她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衣服,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估计死不了了。
女人掏出一根烟点上,悠闲的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叫骂道:“你个死妮子就撑着吧,没人给你受着。”
浓烈的烟雾弥漫过来,沐沐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说道:“如果没事我就上去了。”
女人没说话,继续抽着烟,脸色凝重。
等沐沐走到楼梯口,女人冷不丁的问道:“那个,你喜欢那个小子吗?”
黎明,这两个字,那么沉重的字眼。
就像柳絮。填满身上的每根血管,阻塞着血液的流动,像失去氧气般压抑,每次提到都会感觉疼痛。总感觉柳絮在某一个心灰意冷的点,变成锋利的冰锥刺破皮肤,让人再次伤心流泪。
沐沐眼睛闪过一道光芒,扭过头看了看女人,没说什么又转身上楼。
女人又说道:“他看上去挺不错的。”
空间真空般的安静。
假如有一天,你已经失去他,他又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开心,还是伤心。
黑夜潮水般涌来。
夜里沐沐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老了,安静的坐在合欢树下,泪流满面。
就连梦也不允许和黎明在一起,即使无数的想要和他在一起。
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你垂垂老去,会不会因为想到年轻时的某一个人,而老泪纵横。
他为你编写童话,说世界上每个公主都有守护她的王子。
他每天早上年复一日的等待在胡同口,和你一起上学,放学。
他每天和你一起拿着饭盒挤进人山人海的餐厅。
他对你日光倾城的微笑,和你分享喜欢的歌曲。
他会因为你伤心而更加伤心,好像失掉了整个世界。
他会因为你开心而更加开心,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沐沐心里的某个人一定是黎明。
就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有他在,日子是幸福的。
每天不用再排长长的队伍却能比别人早吃上学校的饭菜。
每天看他日光倾城的微笑,心情清晰明朗。
有什么心事总是讲给他听。
他如果站在你面前,你会什么都不再想,春天就好像永远不会凋落。
听着他给你讲的童话,感觉自己像个公主。
努力的铭记着黎明带给她的一切,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不知道哪天,或许就在下一秒,他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王子。
一个本应该伤心流泪的梦,沐沐却安静的笑了一个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