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都好似看得到的时光穿梭而过一般,向着身后焦急地奔去,如往事,一闪而过。
她眼眶酸涩,紧接着,怎么样忍不住的温热就夺眶而出。
身旁的一个看报纸的男人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突然满脸泪水的陆心一眼,有些畏惧地往外侧躲了躲,接着把自己隐藏在报纸之后,尽量不让自己被周围人的异样眼神波及。
陆心在收到供销社胖老板娘那通电话之后,当即就推开了林惟故往出冲。
林惟故在门口冷着脸扯住了她,陆心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连指尖都在颤抖,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听。她只顺着大脑皮层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甚至是冷漠地响了起来:“你的解释,我听过了。林惟故,我们离婚吧。”
林惟故拉着她的手突然就一松,陆心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然后打车离开了。
刘怡说的没有错,离婚的手续真的要比结婚的简单的多。她下午一面订了回深溪县最近的高铁以及倒车的车票,一面就联系了律师。
还得感谢早已走在离婚路上的万万千千的前辈,让她只需要提交信息,律师在表上就可以顺着帮她起草好一份近乎完美无瑕的离婚协议书,寄去了林惟故那里。
她不想要林惟故的任何财产,那是属于他的东西。她自己也一无所有,别人没有什么好觊觎。除了她特别让律师列出来的她欠林惟故的那三十多万外加陆扬那套房子之外,他们之间,应该只差一个林惟故签字。
傍晚的时候,陆心就踏上了回去的列车。
她此时靠着车窗,有些绝望地想着,是不是她和这个世界也算是了无牵挂了。她终于可以不用活得那么忍那么苦那么累。那是不是,她也可以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上一回?
这世上,终于不再有人是她的软肋,是她不可戳碰的记忆,就连那份开始和结束都很莫名其妙的婚姻都已经不再会是困扰她的东西,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作为陆心,并且只作为陆心,好好地不要在意别人那样恣意地活下去。
自私也好,下地狱也罢,活着吧,总不过行尸走肉一场。
陆心哭得有些肆无忌惮。她有些记不起来自己上次这样为着宣泄自己情绪和脆弱地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面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轻声抽噎啜泣着,一面肆意地流着泪。
她是终于真的心死了。在爱情这件事情上,她原本就还是退缩的,此刻,也终于心已死。她这样一个人,活该她不配拥有爱情,就该蜷缩在自己壳里。
泪眼朦胧间,陆心猛然就想起了洛河的样子来。
洛河,我原意上是想要代替你来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也许它没那么苍凉。可是老天爷却开玩笑般地让我遇到了林惟故。
他给了她莫名地希望,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活出一个人的样子来,直到后来,也是他,亲手将这希望在她面前撕得粉碎。
这一次,就让我自私一点,任性一次,把剩下的时日活得洒脱一次,这样,等有一日在另一个世界得见你,才不会被你指着鼻子轻声骂笨蛋了啊。
哑姨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
他们这里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非自然死亡的,即使是老人,也不能够大为操办,毕竟于当地人而言,这也是一件晦气的事,似乎参加了大办了,就会把这份病这份病死的命运传染给了他们一样。
陆心从一开始订制棺木石碑到最后下葬都全程跟随,一手操办。
当所有人员撤离,只留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独自在新坟面前站了很久,新坟前面就是一座老坟,坟头又新长了杂草出来。似乎除了这些顽强又执着得恼人的植物,没有人会愿意光顾这里。
那是八指阿公的墓地。
陆心看着哑姨的墓碑上面刻着的“洛香远”三个字,这才想起来,是啊,原来哑姨一直有着这样一个美丽额名字。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哑姨总教她如何把花瓣晾干做成花茶或者做成馅料做成花饼糕点。蕙质兰心,终于也香消玉殒。
这边的墓地安葬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能立碑的,洛河的在另一个山头隔山相望,那边就许多是夭折和英年早逝的了。
他们一家人,也算是在另一个世界得以相聚,陆心想着,也许是一件好事,这个小村庄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充满了太多恶意的揣测和对待了。
那栋老房子,陆心细心地打扫了一圈院子,房间也仔细收拾了一遍,找出了哑姨为她新做的一条格外柔软的围巾来。大概她还等着明年自己回来的时候,可以围来着。
陆心坐在炕沿,抱着那条围巾,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再回去的时候,她整理了极少的东西,屋子和院子里大多维持原样,锁了起来。
以后再回来,人事已非,大概这房子是她唯一看得到的念想了吧。尽管她也知道这维持不了多久,老房子太久没人住,会落灰,会住鼠,会因失修崩塌……到那时才是对全部的记忆的颠覆和记忆。
陆心没有耽误太久,办完这些就回去了。
她整个人都平静了许多,先是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日用品,搬回了两个人的小屋,全都换了新,还特意去见了委托律师一面,拿到了文件,然后打车回了陆父陆母那里。
陆母见到她,明显先是一愣,接着就要开口唠叨,陆心直接把手里的补品通通摞在她面前的桌上。陆母登时闭了嘴。
没等陆母说些什么,陆心直接开口,说出了她此时最关心最好奇的事情:“我准备跟林惟故离婚了,已经寄了协议书,您可以放心了。”
陆母先是一愣,跟着止不住地弯了弯嘴角。陆心看到了,也不点破。陆母给陆扬捞的这五百万的店面和货算是有着落了,换谁都会开心得嘴角上扬的。
陆母抬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居然站起身来,罕见地就要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顿好的。
饭倒是快,陆父和陆扬都不在,被陆母派去看店面去了。
陆心一个人坐在桌子默默地吃着饭,不算丰盛,但是是陆心平时享受不到的用心。
真是讽刺,这么多年独自吃到母亲亲手用心做的饭,居然是因为她离婚,她的离婚让母亲感到欣喜。
看得出陆母确实有些开心,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唠叨着,无非是说她“没事,咱还年轻,又长得不赖,还怕找不着个新的……”“改明儿就叫X婶儿给物色物色”“你也别担心,又没有孩子没有拖油瓶,应该不难”之类的。
陆心恍若未闻。
直到后来,连无意识地强迫自己塞饭的动作都做不下去,陆心咽下口里最后一口食不知味的白饭来,攥着筷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满心疲惫开了口:妈……”
陆母似乎没有听清一般,脸上的笑容有些顿了顿,嘴里的话头也停住了,有些讶异地看着陆心。
“我是不是多年,都没有好好叫你一声妈了。”陆心在这头低着头自说自话,跟着,一粒豆大的眼泪顺着就滚进了雪白的饭里。
她们原本是流淌着相同血液的母女,却好似隔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一般,永无法逃开。这么多年的深仇下,陆心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
她的声音由开始的低沉,变成了止不住的啜泣声:“我不敢啊……每次一开口,都会被你当作麻烦或者是准备索取的意图,狠狠地骂回去……每次不论我做得多努力多好,你们也都毫不在意……”
“既然这么讨厌我,你们当初又是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长大……”
陆心低着头,泪水早已在脸上脖颈上纵横开来,她突然满是绝望和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啊,生而为人。生而为女人。”
“我也……不想这样的……”
“这些年我想过无数次逃离,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总想着,要不是我当初拖累了你们,你们也许也不用远走他乡……我总觉得我真的欠了你们的,所有想要还债啊……”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世上谁家的子女,是生来就负债累累,口口声声,想要还给父母的。陆母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心,一时竟然愣在了当下。
“妈……你真的要我也死了你才甘心吗?”
陆心说完这句话,缓了缓,,从手边的包里掏出了那份文件,她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将泪痕擦去,公事公办地递到了陆母面前,声音经过平静,也缓和了下来,但仍旧是疏离淡漠的:“我知道钱进了您的口袋就不要再想着收回,我也知道我之前的人生过得太过糟糕,都是因为自己不够上进努力。但这次,我真的想给自己的以后争取一个平静自由的人生。”
这份婚姻之前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陆心已无暇去追究;现如今,她只想用它来换自己一个自由身。
“很遗憾在我们国家,我无法与您解除亲子关系,但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亲子之间那种温情可言。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我也没有资格劝您用大几百万去换一个不值钱的陆心,我只想您能够签署这个,从今后,你们,包括陆扬身上的一切债务和纠纷,均与我无关,包括林惟故的母亲答应的一切好处。这些东西,我就是花几辈子,也还不起。”
“你说什么?!”陆母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段话来这么一手,当场就被震惊在当下,紧接着语气格外冷了下来,“你发什么神经?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是难免的,但……”
“林老太太答应的是等离婚后东西才给您吧?”陆心突然格外平静地反问,然后说,“我跟林惟故离婚也是要我签字的。就当是交换,您在这个上面签字,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很公平。”
陆母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完全让她感到陌生的陆心,久久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