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泊枫拆开了信, 其中一张是药方, 另一张写了些养生之道, 而信纸开篇的「李大人」三字称呼无不表明这是一封送错的信。
他再仔细看了看信封, 其上被水渍模糊了好几处,有三个字只能依稀辨字体右侧识的亘、白、风, 而左侧的偏旁部首完全是一团黑。
“掌柜,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李泊枫在心里把信差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能把好好的一封信弄成这样,而里面的信纸还没打湿也是好本事。
莫不是信封一沾到水就被手速极快地捡起来, 但也仅是保住里面的内容。然而,送不对人光有手速又有何用, 何况写信人都只留了一个名字都不曾写回信地址,难道想让误收信件的他来负责?
“是个生面孔送的。”掌柜也有些懵简单地形容了几句, 适才来送信的那位少年看着十四来岁, 他似乎并非城里常见的几位信差。“怎么,这信有何不妥吗?”
李泊枫本想着开口, 只听楼上又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就见伙计在楼梯边上喊了一句 “李大郎快来,你家二傻的尿布不够用了。这鬼天气, 前头的几块都还没干。”
“知道了,我这就把那些先烘干。”李泊枫把信塞到了怀中没闲工夫再管乌龙信件之事,反正没收到信的人总不会干等下去, 有脑子的都知道找寄信人问个明白。其实, 该错送到他手里的并不是信, 而是一个能制住二傻的人,天知道二傻怎么那么喜欢哭哭哭,真的很怀疑母亲的离去是受不了如此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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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京墨在寄出信后的第七天等到了李大一纸催账,其上用词犀利地调侃她是不是觉得在棺材铺子呆着已经一眼看透生死无常,所以已经没有想要拜师求武的想法,否则怎么迟迟不见说好的药方。
怎么可能没有药方!这事绝非官字两张口就由李大说了算。
楼京墨重新写了一遍药方与修养生息的注意事项,这次特意换了一家信局寄了出去,还着重强调了飞鹰信局的不靠谱,其中一定发生了私吞信件之事。
在李大怀疑她的守信时间观之前,更应该先查一查有无突发情况发生,比如说是否遇上了途中大火烧了所有的信件,或是哪个脑子有坑的偷了她的信,原因也许离谱到因为她的字漂亮就想要收藏起来。
不提李伯沨收到第二封来信后去查了查前因,也不提楚留香为求转运的北上之路喷嚏不断,而让他一度怀疑本就多灾多难的鼻子又受到了莫名诅咒,就说楼京墨最近快忍不住脾气,很想在深更半夜抓起一块抹布冲进对院新来的那一户人家。
时至六月下旬,楼京墨用两个多月完全适应了葬花记的工作,以及当下往返与杭州城之间的生活。李红袖友情低价租给她的小院很不错,小镇月来巷一角四周没有邻里往来,而院内自带的大片空地,正好能放心种植各种药材。
如此算来,等李蓝衫院试结束明年七月归来,一年时间正好能让她炼制出足够的家居旅行等必备药物,一些卖钱一些自用。假如一年之内李大都找不来一位高人师父,那么她也能练得粗浅的内力而自行去寻找秘籍。
然而,生活总有控制不了的意外,比如说半个月前新搬来的对门人家,打破了她原有的清静生活。
楼京墨日出夜归尚未见过对方,对方似乎也不喜与外人往来,但她有理由怀疑对门住的人克扣小孩的伙食,要不怎么总能在半夜听到幼儿哭啼声。
特别是大暑已至,清风无处可寻,这般炎热的夏夜外加不休的哭啼声,简直是故意制造出的针对一夜安眠到天明的大杀器。
‘哇哇哇——’‘嗝,哇哇哇——’
夜阑本该人静,楼京墨深吸了几口气,终是没能再心静自然凉。
她难免升起念头想用抹布堵住那张不停哭啼的嘴,但稚儿无辜不可如此对待,那是该好好与小孩的家长谈一谈别扰民的问题。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楼京墨顾忌不了子时已过去敲门有多失礼,她简单穿戴好取过几瓶药就冲到对街人家大门口,砰砰砰直接就是三下敲门。
“开门,快开门。你们家可真有本事,能天天准点让孩子哭个不停。有本事让他哭,就开门说个清楚!是不是打算扰邻到底啊!”
隔着一条街的对门两家院落面积都差不多大,李红袖家进了门是一大片土地,正屋离大门有一段距离,正能避过了街上的来往车马人声。
此时院门被重重敲响,也不知里面的人再做什么并没有响起半点回应,除了再一声幼儿像是扯开嗓子哭的‘呜呜哇哇——’
楼京墨又拍了几下大门,还是没有人相应而只听到稚儿的哭啼声,难道说每晚这户人家的大人都出去打工把孩子一个人留着?而再度敲门仍不得回应,她刚才想要堵住小孩嘴的暴躁也消了,反而生出些许担忧那孩子该不会哭成哑巴吧?
当下,楼京墨终究没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离开,而是三两下直接翻墙而过闯进院子。入门也先见到一片土地,其上种着蔬菜,一旁圈养了一只羊。再遥遥看去,正屋处亮着灯,但灯影模糊看不清屋内是否有人。
“有人吗?我是住在对门的,你家孩子到底怎么了?”
楼京墨说着向婴儿哭声处走去,若非院子里的蔬菜与羊,她都觉得自己是来否遇到了志怪故事里的妖怪哭啼。不正有蛊雕似鸟非鸟头上长角,叫起来是像婴儿的哭啼,以此来引诱捕猎人类将吃掉。
在距离正屋还有几丈之远时,楼京墨终于听到屋里的动静了,似是有水声响起。
“先别进来!”李泊枫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擦干了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二傻每天晚上定点哭,今晚发大招了,他刚换下二傻带屎的尿布,二傻还不忘再喷了他一身尿。他是真快被傻弟弟弄疯了,完全没能听到外面来人。
李泊枫系好衣服扣子,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弟弟。这二傻吃过喝过拉过,怎么就精力那么充沛不睡觉。
“在下李泊枫,夜泊枫桥的泊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泊枫推开屋门见到灯笼下的人,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对门的邻居。“请问你怎么称呼?”
楼京墨没来得及去感叹来人彷如皎月般的神貌,她听得其名就心里一动。巧合太巧了,虽然李泊枫与李大的名字并非一模一样,但在读音与字形上几近相似。如果此人去过嘉兴,搞不好就是他曾经误收了那封信。
“我是楼砚,砚台的砚。你有没有觉得耳熟?或者该问不知你有否去过嘉兴?”
李泊枫闻言愣了一下,巧了确实太巧了,他还收着那封信,但有一个磨人小妖怪二傻要养,他难得才闲下来练练武功,没时间再去弄清有关乌龙之信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你。你的信是送到了我手里,一个很不靠谱的生手信差送的。他把信封上的字都弄糊了,我也不知道退信的地址,这日子又不得闲,信就搁置了。”
仿佛在证明李泊枫真的不得闲,屋里很快又响起了哭声,引得他无奈地说到,“小弟不知为何总是哭。我已经找过好几个大夫,都没能治好他的哭症,这段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你家哭包扰民,怎么早不登门道歉!
楼京墨觉得她必须进门瞧一瞧,哪怕李泊枫不赞同她也必须管,否则哭包夜夜哭啼让她不得安睡,她就真要住到棺材铺的棺材里去了。“你读过我的信该能猜到我学医,能让我去看看你家小弟吗?”
“当然可以,有劳了。”李泊枫真心祈求来一位高明大夫治好二傻的哭症,否则他没等回父亲之前恐怕就会弃养小弟。“里面有些乱,还请多包涵。”
楼京墨并不介意尿布的气味,谁又不是从这一阶段过来的,上辈子她的婴儿期有更尴尬。这就直接抱起了婴儿,对着光把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再听其心脉观其口鼻,得出了小儿身体康健没有大病的结论。
“这么说二傻,我是说小弟他天性//爱哭吗?”李泊枫不认为他的父母秉性如此,“我听得民间说法小二夜啼是受惊了。这便信了偏方去寺庙里求符箓为他镇魂,也许是大师的法力不足,求来佛珠三日仍不见效果。我在想要不要带小弟去庙里住几天。”
少年你迷信了,你真觉得爱哭包是被孤魂野鬼缠上了吗?
楼京墨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谁让她本身正属于其中之一,反而问,“你家就你们两个人吗?”
“这与小弟的哭症有关?”李泊枫没有正面回答,是以极其简单的话带过了双亲为何不在身边,“家母有事远行,家父不放心她便去寻了,归期未定。”
李泊枫说起此事是神色冷淡,足见他的那对父母有多不靠谱,竟是留下十来岁的兄长独自照顾襁褓里的婴儿。
此刻,楼京墨难免想起曾经楼恪照料她的辛苦,对李泊枫也多了一份理解。她识趣地不去追问其中因由,只说起李小弟的病因,“镇魂一说也非完全空穴来风,但比起佛珠,更通俗地说你弟弟需要的是人给的安全感。
有的婴儿对外界变化的感知很敏锐,比如说居住环境从安静到热闹,比如说熟悉的气味不见了,比如说原本每天都有人抱着他唱儿歌等等。这些改变都会造成哭闹不停。”
二傻刚刚一个月大就不见了母亲,而四个月大就坐船过海,一下船就又不见父亲。
李泊枫想着二傻的遭遇,他也不可能抱着二傻唱什么儿歌,更不提寻回父母的气息。“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让我多陪陪他吗?除了种菜挤奶、开火烧饭、洗衣劈柴之外的时间,总之,我已经尽力陪着他了。”
楼京墨听着李泊枫的话,再看着床上瞪大眼睛茫然无知的李小弟,她少有交浅言深地直说到,“你可能是尽力陪他了,但他想要是有人尽力爱他。陪与爱完全不一样,你以为他傻,但是有的婴儿感觉非常敏锐。”
李泊枫被堵到一时无语,甚至有一瞬无措,他以为做的已经足够了。这是整天围着二傻忙里忙外,他还没有给按着其肥屁股打一顿,如果这都不是兄长爱,那么他也无能为力了。
“或许,你可以请一位奶妈,有时幼儿更喜亲近女性长辈,或者去杭州城里的育婴所了解一下情况。有些来城里打工的年轻夫妻,没有长辈帮忙带孩子,就会把孩子寄养在那里。”
楼京墨没有为难李泊枫,他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你说带着他去寺庙小住,我觉得要慎重一些。因为庙里多香火,孩子闻了没好处,而且你弟弟比起清静,可能更爱热闹。”
李泊枫听了这些提议,他看二傻的眼神里就写满了这一句,‘一点都不像我的弟弟,见鬼的需要爱与热闹。’
楼京墨未免后半夜被哭再扰清梦还多加一句,“你会武功吧?如果会的话,不妨用些许内力给他轻按几处穴位。”
“还需要这样?我的功夫不高,要怎么给他按才好?”
李泊枫半点不记得小时候享受过如此待遇,他从记事起只有在风雨里练武,今夜第三次嫌弃地看向二傻,他怎么有如此身娇的弟弟。
楼京墨示意李泊枫认真看,是将李小弟的襁褓扒开指着他背后的几处穴位,她一手半抱住小婴儿,另一手以指腹稳住力道按了缓缓按了几下。“必须要控制好力道,从上至下按压下来,不必带入太多内力,不急不缓地为其顺气即可。”
李泊枫一边牢记按摩的穴位手法,一边看着二傻的脸色渐渐从想哭中切换出来。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二傻开始呀呀呀起来,这货真是半点都不会晚点地饿了。
“他这是饿了,我去厨房取羊奶。麻烦你先等一等,等一下再说要用几分内功按压穴位合适。”
带娃不容易,一个人带娃更不容易。
楼京墨点了点头就见李泊枫飞快地跑了出去,她还没与李小弟好大眼瞪小眼分出谁先眨眼的胜负来,李泊枫就端着木碗又快速回来了。
只见李泊枫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这便熟练地一手抱着李小弟,一手用小木勺子喂起了羊奶。在他不急不缓的喂奶中,李小弟已经一小碗羊奶下肚,而唇边留了一圈白糊糊。
楼京墨见状勾起一抹笑,李小弟的样子还真名副其实的傻萌,而看向李泊枫,“你们兄弟两人,你叫泊枫,他就叫二傻?”
“长兄为伯,父亲又取停泊枫林之意,泊枫无半点不妥。”
李泊枫把里二傻放回了床上,心道自己的名字正是父亲的心愿,李能永远停泊于枫之侧。至于他的弟弟根本没来得及被取名,母亲就已经离开了。“小弟叫二傻有什么不好吗?不都说小儿贱名好养活,他不叫二傻就更难养了。”
“没有不好,希望他能傻人有傻福吧。”楼京墨忍住戳一戳二傻肥脸的冲动。时日不早,她早点教完怎么按穴位也该回去休息。 “那些背后的穴位你都记住了,现在就试试用几分内力。”
楼京墨说着卷起半截袖子向李泊枫伸出左臂。要说清以几分内力给二傻按穴位,那又不是仅凭眼睛看就能确定,她只好不斤斤计较太多以身先试。
“来吧,按照我刚才的指法就在肘关节的少海穴上试一试。”
李泊枫也不迟疑,以两指按上了楼京墨左手肘的少海穴,力道适中而缓缓加以内力揉按起来。“这样可以吗?还要不要再重一些?”
“再轻一些,少些内力。给婴儿按摩宁轻勿重。”楼京墨感到了少海穴里的暖意丝丝渗入经脉,她赞许地为李泊枫的领悟能力点头,“对,这样就刚好。你晚上给二傻来几次助他安神,他该比平时少哭五成。”
“如此才少了五成,。”李泊枫无奈地摇着头,他在说话间已是为楼京墨拉好了衣袖。“今天真的谢谢了。等我安排好二傻的事情,必是做一顿好吃的聊表心意,还你请一定要来。”
“吃饭什么的随意就好。最重要的是让二傻少在晚上哭。”
楼京墨也不多聊,她是明天还要早起进城工作的人。这是挥了挥手,无需李泊枫相送地疾步走了出去。
“你等……”李泊枫还想说他不送一程谁关沿街的大门,而慢了几步遥见楼京墨又翻墙出去了,这动作有够熟练的。
“咩?”羊圈里的羊向着院中叫了一声,似是不知今夜又在闹什么。
李泊枫站在院子里先看了看羊,转身又看向终于安静的正屋子。其实酷暑天也没那么难熬,也许等一等什么都会好,父亲能寻回母亲,一切还会与旧时东瀛的生活相同。
“咩。”李泊枫想着也朝羊叫了一声,随即收敛笑容装作他从未曾有如此幼稚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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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幼儿哭声干扰,自是一觉到明天。
楼京墨在天未亮之际起床打坐练功,烧煮早餐整理药田,等忙了一圈趁日头还不大就赶牛车入城上工。
这日,吴掌柜的神色却不似以往悠闲,在例行早讲话里,他表示最近南边有些不太平,其他分店的掌柜传来消息棺材销量上涨。
“梅花大盗在江西出没,消息确凿,他不再是只对江湖人下手,半个月前杀了景德镇的秦知县。大伙都要提高警惕心才好,虽说我们撞上他的可能,和撞鬼的几率差不多低,但小心一些总没错的。”
不等楼京墨想要详细问问,梅花盗的具体情况,只见吴掌柜的脸色乍然一白,而他向店门口的眼神都露出了一丝惊恐。
“大,大东家。”吴掌柜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却脚下不停匆匆迎向门口。“您有空回来看看了。”
店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宫鬓美妇,难以形容她到底有多美,似是看一眼就会被勾去魂魄,而让人彻底忽视了她的年纪。“几年不见,我甚是想念吴掌柜,这就回来看看了。不行吗?”
吴掌柜都快给跪了,行行行,您是东家您说了算,但是能不搞易容出行吗!
大东家云梦仙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小东家为什么还要易容成母亲的样子出现?难道不知让人白日见鬼有多可怕,更不提云梦仙子本人有多美就有多可怕。
王怜花说是说想念吴掌柜,但在进门后却看向楼京墨,“你就是小疯子招来的新人?看起来比小疯子胆子要大,你敢睡棺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