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1/1)

四年前, 楼京墨重回昆仑不仅有林朝英同行, 她还选定了六位女童作为学徒一并上山。原先并没有尽快收徒的打算, 但楼恪恢复了记忆势必要改变一些计划。

特别在得知金蒙边境上有个叫铁木真的年轻人已经被杀了,而又知晓此世不似正史皇三子赵惇竟是尚未被封为太子,未免有一日有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还是早早做好各方安排为妙。

“衣锦已经在江南定居,她写信时说生了一个女儿, 谢谢你之前送去的安胎药与生产时小楼春去的助产大夫,才让她与女儿能母女均安。”

林朝英来到昆仑山后就接手了明教事物。彼时的明教高层主事者有大半因为曾明叛教案清算, 衣锦与齐恒虽在教中仍有声望,但那两人若能成事也就不至于闹出大乱了。

欧阳铮暂理明教部分事宜时, 他已用小楼春的人手开始残食明教管理层,趁着光明顶高层高手凋零改革明教体制,将其一分为二,把大半不精通武功的普通教众从中渐渐划分出来。

楼恪也认为明教统率着如此教众, 如不能将这股力量掌握手中, 或早或晚会有不利局势安稳。不如收编一部分民间势力,而让剩余的会武之人组成一个单纯的武林门派。

这一过程不能操之过急,林朝英接管左使之位后也继续全力推进此事。

在她看来楼京墨对衣锦的安排还有些仁慈, 是为衣锦‘寻’了一段温暖可靠的感情,让衣锦心甘情愿地再婚后随着丈夫去江南归隐田园。

楼京墨想着四年前离开光明顶的衣锦是该过上想要的生活,这也算她对自己所救又钦慕过自己的女人所能尽到的最后善意。

衣锦的消息已经不够重要, 而江南传来的最新动向是赵昚册封了回宫四年的皇四子赵恪为太子。

赵昚原有四子皆是先皇后嫡出, 他在继位就当即后册封了皇长子赵愭为太子, 不曾想才过两年,二十四岁的赵愭便因病过世。宫里隐隐约约传出消息,赵愭因太医误诊而病情加重死亡。

楼京墨曾所知的正史上赵愭亦是英年早逝,在其死后十年赵昚并没有按照长幼之序封二皇子赵恺为太子,而是选定了皇三子赵惇继承帝位。

若说史上的赵昚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中兴之主开创了乾淳之治,他在选定继承人上却有着无可奈何的失策。

原本最看好的长子在其登基不久后就过世,而四子赵恪年少亡故,只剩下性格过于宽宏厚道的次子赵恺与相对性子强硬三子赵惇。

赵昚一心想要收复失地,无奈有政见不合的太上皇赵构拖后腿。他希望选定的继承人性格不可太过温和而要英武之气,如此才能有北伐的野望,那便舍次子而定三子。

然而,后人从历史的发展轨迹看赵惇却只觉荒谬。

赵惇有一个极为善妒的皇后李凤娘,这位李氏并非赵昚为儿子择定的妻子,而是彼时的太上皇赵构为侄孙所选侄妻。

赵惇还是皇子时,李氏毒害赵惇后院妾室还未广为人知,而她对于公爹赵昚的不喜也未曾表露几分,但这一切在赵惇继位后则有了明显变化。

正史所记,赵惇与禅位于他的父亲赵昚关系并不和睦,又有李氏从中挑拨,赵惇完全谈不上为身为太上皇的赵昚颐养天年,更在史册上被定论了不孝之名。而李氏毒杀后妃之事,在赵惇后表现出精神异常之后,已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大问题了。

赵昚几十年来励精图治将南宋带上了王朝发展的转折点,但他的继任者赵惇逐渐暴露了精神有碍,又如何能挑起扭转乾坤的重担,自此南宋王朝开始走下坡路不复兴盛的可能。

若问赵昚的次子赵恺去了哪里,没又给赵昚后悔的机会,史书上记载赵恺在弟弟赵惇被封太子后三年便也亡故了。

楼京墨不知正史上赵昚一家围绕着继位问题有没有发生过阴谋构陷,但她清楚如果顺着这段历史发展会导致什么结果,所以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默默支持楼恪发展势力。

在赵昚当政期间,民生安定而朝局整体向好发展,本就不是什么揭竿起义的好时候。如今赵恪恢复了原本的身份,比起主动挑起兵乱,选择一争皇位而由上至下名正言顺地改革,可以少了那些不必要的内乱流血杀戮。

至于争得皇位的可能,由于此世非正史所记时空,尽管皇长子依旧是在二十多年前亡故,但赵昚没有在五年前册封皇三子赵惇为太子,而皇次子赵恺在楼恪返回杭州已经去世。那么只剩下二选一的选择。

一个是精神有些疾病而心怀不敬的三子,他还一个由太上皇所指婚而厌恶公爹的妻子。另一个代替父亲受过,遗落在外二十多年尽管记忆全失却将父亲教诲扎根于心底的小儿子。赵昚会立谁为太子,以赵恪的手段不争则争,他没有输的可能。

“万事初定。朝英姐,我打算去一次杭州,此后将在蜀中龙泉山云顶闭关。”

楼京墨早在三年半前光明顶事定后就前往蜀中成都。在府城之侧的龙泉山里创立云顶派,这是她为了逆转天下大势所下的最后一步棋。

东南已有船坞可造战船,许闻早已接赵恪安排秘密训练海兵。西南与大理段氏交好,确保商路同行无阻。西域有金刚门与西域少林在前,小楼春已经步步瓜分白驼山庄的势力。再以明教旧部与丐帮在北方的消息网,小楼春暗中渐渐渗入北方金国。如此一来,只缺蜀中有一支可以抵御兵乱的势力。

林朝英却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楼京墨居然想要闭关悟道,“你竟是愿意放开手了?”

“难道我像是喜好弄权之人吗?”楼京墨笑着摇头,她很了解自己是享受开拓的过程,却从没想过余生为朝政与权势所困。“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已经做了能做的部分,至于剩下如何好好守成发展,那就放权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做。”

林朝英深深看了楼京墨半晌,从她正式加入小楼春才发现昆仑春绝非江湖传闻中的仁心仁术。

楼京墨心有百姓而广施仁术不假,但其心机深沉而城府颇深也真,否则又怎会与丐帮洪七、大理段氏、终南全真教交好,而让小楼春与那些势力合作扎根多地。

再说西域白驼山庄之变,确实是欧阳锋主动闹出了叔嫂私通而要杀欧阳铮,但事变过后,楼京墨又何尝不是立即借以两大门派与欧阳锋暗斗。

假设不曾有欧阳锋弑兄,恐怕西域白驼山庄还稳坐第一大势力,而小楼春也师出无名不能扎入西域。

林朝英曾经怀疑过楼京墨不曾在第一时间与欧阳锋以死相斗,究竟是当时她顾忌到要以救治欧阳铮为主,或从某个角度说她希望有一场乱局发生,因为只有西域乱才能趁势而为。

这个疑问终是没有问出口。欧阳铮也已经放下了过往,他没有主动去白驼山庄报仇,而凡事也不一定都能求个明白,正如并非所有事都能非黑即白。

“你……”林朝英想起那些往事,原本想问楼京墨是否会顺带走一次桃花岛,却又止住了话头。

每个人心里可能都留有一份不染之地。

林朝英看得明白,楼京墨从头到尾都没有将黄药师牵扯到大势之争中。她或是成全黄药师本就不愿入世的心愿,或是不带一丝事涉权力利益的交往,才能让复杂的人寻得一处心中桃源,在那里只做简单的自己。

因此,林朝英也不再多问,她识趣避免触及不该多管的闲事。“你要闭关的话,是该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

楼京墨确有此意,她将一个木盒给了林朝英。“近来诸事已定,此中是一些应对不时之需的安排,与其中记载乾坤大挪移的羊皮秘籍,等用得到的时候,朝英姐参考着看吧。此行我的六位弟子会一起去江南,经历苦寒之地再经历繁华之地,才更能磨砺她们心智。倘若在我闭关时她们有事难决而前来昆仑,还请您指导一二。”

林朝英应了下来,楼京墨的六个徒弟不时往来昆仑与蜀中,她已经习惯照拂一番。

两人便在昆仑作别,未曾说定何日再见。

楼京墨并没有提起她为什么萌生了闭关的想法,一方面万事初定该是时候放权了,而另一方面她在蜀中有了一番奇特经历。

*

云顶山,林荫霭深。此间新建立了云顶派。

比起王重阳初建全真教时的毫无参照,楼京墨在蜀中创立云顶派并未遇上多少困难,有足够的钱财、完善的班底与充分的经验,三年半足以初成一大门派。

在这居高临下的易守难攻之地,楼京墨恰尔与其师鸠摩智相似有了一场奇遇,比起入山洞崖底捡到秘籍更为罕见。

某日,碧空风静,楼京墨正在山顶上练武。忽然风似乎发生了一瞬的扭曲,是眼睁睁地看到一位中年和尚从扭曲的风里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人绝非是用轻功从某处如风一般掠来,而正似白日见鬼一样从风里钻了出来。

来人身着的僧袍似遭受外力毁坏而破破烂烂,他见到山顶有人不禁露出喜色,直接就问今夕何夕。

楼京墨心中惊讶,早前听闻前有徐子陵破空而来建立了与世不同的逍遥派,再有向雨田踏空而至与鸠摩智论道助其参见轮回秘法,而百闻始终不如一见,她竟也会遇到了异世之人。

两人交流后,楼京墨得知来者为净念禅宗门下无蕴,他果然与向雨田、徐子陵是来自同一时空的不同时代,但云顶山不是他初入此世的落脚地。

“我派古籍中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武道巅峰破碎虚空,却尚未听闻门派前辈有谁成功。这是想不到人在寺中坐,缘从天上来,那天我只感觉到身体被搅碎了一般,在眨眼就到了一处阴暗的密洞里。”

无蕴与前两位武道巅峰主动踏破虚空者不同,通俗点说他是点背地卷入了不知从何而生的时空扭曲,八年前半死不活地被弄到一处山洞里。

“在我们的世界里,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同为佛门两大宗门,世人多闻后者而少知前者,但不管怎么说我自问还算习得一门高深的武功,谁知来到此世运功疗伤时竟是说不出的受阻。”

无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弄到无人山洞中,他整个人像是放在风漩中搅拌过,虽然没有四肢断裂,但脏腑破裂出血极其严重。

当时,他下意识地就是运功疗伤却不想聚气的效果奇慢,不知究竟是何处不对,所学的武功心法就是练不成原本的功效。幸而他已至大宗师境界,不会因为转换时空无法运功就恐慌,而推断其中原因在于三千世界法与法各有不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个密洞中居然藏有一本武功秘籍,开篇上书「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馀。」

无蕴一翻便知此书所记为顶级功法,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疗伤篇让他宛如大漠中遇到水源,让他在修炼后逃过死劫。他身体好些后是出洞去寻人踪,才知真的一不小心跨过了五百多年的时空间隔,完全不知要如何重返隋末。

“我在山中一住便是八年,通过那本秘籍将理清了此世的武学之法,不敢期待奇遇再度出现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愿余生有机会参透时空秘法。这是第一次成功地缩地成尺跨越了空间。”

无蕴在听楼京墨说明白今夕何夕后,他遗憾于仍然没能超脱此世,但欣喜于至少先能从福州瞬时来到蜀中,至少表明他的领悟方向没有出错。“上苍待我不薄,有幸与楼施主相逢,方才能知魔门邪帝向雨田也曾至此。既然邪帝能够离开,我也见到希望。”

楼京墨邀请无蕴在云顶派暂居,终于让她逮着一个活的穿越时空者,而来人还提及了不同时空会受到法则所束缚对武学功法竖起的屏障,说什么也没赶客的道理。

半年有余,两人在云顶山峰比武论道,双方都是受益良多,过往的一些困惑如烟云散去。

秋高气爽的某天,两人商定竭尽全力不问生死地比试一场。那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将云顶山的一处山林全部毁去。

等到沙石落定,力竭倒地的两人皆是仰天而笑,不论是楼京墨或无蕴都有了隐隐要突破的迹象,那是一种与天很近的感悟。

无蕴提出了告辞之说,他决定要去闭死关。“我在闭关之前会假借达摩之名留下一门自己创悟的武学功法,就让那门武功证明我来过。功成之后写在经书里,找个寺庙顺手放进去,只待某一日有缘人一览。”

“那确实有趣,我观你的武功能克制天下至阴至寒的气息,不如在武功名字里添一个‘阳’字。你说如何?”楼京墨其实是随口一说,她没想到还真被无蕴接纳了建议。

只见无蕴有一瞬愣神似是想起什么因果相连之事,他是以拳击掌当下就赞同了,“好!一入一出,互为阴阳,它就叫做《九阳神功》了。对了,我还没有与你说过,初入此世时救我性命的武功是什么吧?”

楼京墨摇了摇头,方才回想无蕴还真没提起那本山中秘籍的大名,可能是她已经没有了非要一览奇书的心。毕竟秘籍贪多不美,更重要的向来不是鱼而是渔。

等她好奇心起想要再去问,无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上,只在风里留下了三两话语。

“楼小友,你我今生有缘则聚。倘若皆悟时空秘法,待他世再续此缘。缘聚缘散,无喜无悲。如此我便留一言,以我派观天之术,二十余年前世间入变数而逆天,致使紫微帝星悄然生变,虽是福祸难料,但却免去百年后的生灵涂炭,也该是大功一件。

然,天有变亦有不变。不出五年武林纷乱将起,起因在阴,昔有黄裳阅遍《万寿道藏》而成奇书。闽中屋脊,迎雪戴云。天外悬河,密洞藏经。我言尽于此了。”

无蕴留下一段话便离开了,楼京墨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进行推测。

无蕴所在宗门净念禅宗据说与慈航静斋相似都擅于测定人间帝王气数,不过净念禅宗更加不问世事,里面的和尚一心想要参破天道。

他话里的前半段很有可能是指小楼春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而免去了后来蒙元屠城千万的灾祸。后半段则有些不尽不实,黄裳到底把他所著的武功藏在了哪里?福建是黄裳祖籍所在,而闽中屋脊指的是泉州戴云山。怕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楼京墨带着这个疑惑来到了江南,将所遇无蕴之事告诉了赵恪让他能有所准备,而她本人没有去戴云山的打算,只因感觉到隐有突破之意而不必分神再寻秘籍。

赵恪并不在意武林纷乱将起,他也没有想派人去泉州寻黄裳所留经书,乱并非毫无好处,借以乱才能有定的时机。

最终,楼京墨在离开江南前去了一次桃花岛。匆匆四年,她没有再见过黄药师,两人也没有再有一封书信往来。以她对黄药师的了解,如果直接留下一份武功心得,指不定被他言及一句不稀罕而烧了。倒是不如留下一份寻谜的线索,他或有兴趣会去一探。

楼京墨曾向黄药师所求一条直达桃林阵法中心的小路未曾封闭,但桃林中心不见黄药师,守在沿岸的哑仆比画说岛主是出岛未归。信被留在了书房书桌上,至于黄药师要怎么处理,则全凭他的决断了。

等到楼京墨走出桃林而坐小舟离岛,桃花林里才显出了一道青衫身影。

黄药师折返书房看着那一封书信久久未动。可能过了半个时辰,他拿起信扔到了火盆里,却在顷刻后不顾炭火之热又急急伸手火中取信。

然而,火舌早已吞没了信件的大半,只有零星几块还残留其上,‘黄裳福建、万寿道藏、猜为九阴’。

黄药师没去管疼痛的手指,将这几片信纸残片装入信封就放入怀中,似是借此还能触摸到写信人所留的温度。

*

蜀中,楼京墨已经不再顾忌远方事,她已经尽力做了该做的,也是到了为武学全力一搏的时候。

或是某日,天光正好,云有所动。便是物换星移几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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