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财信不信楼京墨的话并不重要,汴梁中人都信了小楼春的做事态度。
今年春节,汴梁城里的八卦总离不开小楼春。大多是佩服楼东家的魄力不凡,勇于承认过失,尽力对出事的病患进行补救。如此的医药铺子还是头一回遇到,经此一事,反倒让人们在艰难世道里多了一份安全感。
不过,少数人也在为楼东家的狠辣而心惊。一共六十七具尸体全被灌药致死,死后全部都烧成灰烬。即便是杀鸡儆猴,杀气也未免太重。
“如今的世道,小规模战争从未停止,就像金国与蒙古的冲突日益加剧。恐怕用不了多少年,金国就会守不住中都而又要向南迁都。”
楼恪不认为在处理王德卖劣质假药一事上做得过了。“汴梁恐怕早晚都会成为金国南迁的国都。既然我们占得先机在此布下暗棋,决不允许此地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只是一家盈利不怎么样的药铺。”
楼京墨明白楼恪所料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当下时人不敢想谋划汴梁之事,但它确实是反攻金国关键的一步。即便不想收复失地之事,暗中掌控汴梁的动态都是重中之重,杀一儆百无可厚非。
“世上没有绝对的仁慈,只能做到相对的仁慈。”
楼京墨说着想到洪七上禀执法长老查清朱财的所为,朱财被逐出了丐帮,而这并不够惩戒此次朱财的险恶用心。
假设朱财一开始就动用丐帮的力量大肆宣扬小楼春制造出售劣质药材,在被动的情况下此事不可能几天里就被平息,小楼春不知会有多少损失。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财不是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没有相对的能量而已,如果此次放过他,谁能保证他将来不卷土重来未干一票更大的。
楼京墨在十二年前只惩戒了王八,十二年后她没有理由再放过朱财。
既然朱财想要浑浑噩噩混日子那就成全他,把他彻底毒傻毒哑让其在元月寒冬里自生自灭。
‘叩叩叩。’门外传来洪七显然易见的期盼声,“恪兄、小砚,我带了好酒来。快,我们开饭!除夕没能尽兴,元宵必须好好吃一顿。”
“菜都上桌用小火煨着,只等七兄带着御酒来了。”
楼京墨笑着开门请洪七快进来入席。新春并非全是糟心事,结识洪七便是一桩快事。不仅是因为他洒脱仗义的性格,此番经他引荐而与丐帮合作一把,效果显然不错。
洪七打开了包裹严实的酒坛,这据说是河外府上贡到金国大兴府的极品好酒。
“从金国宫里弄来的,我尝了一口就舍不得动了。岁寒堂,听这酒的名字是该在寒风深深的隆冬与亲友齐聚一堂再畅饮。”
“满上,满上。”
洪七说着就抱起酒坛一滴不撒地倒了三大碗酒,一股清冷酒香弥散开来,他先举起酒碗,“丐帮帮众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曾经的得罪之处,还望我们可以一碗酒干掉。我不敢保证其他,江湖多歧路,将来倘若你们不变初心,那么我们的友谊常在,用得到我的地方说一句就好。”
“这一碗饿我就先干为敬,你们让我占个便宜,多喝一碗是一碗。”
洪七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他看着楼京墨也碗畅快地干掉了一大碗酒。
“哥的身体不宜饮酒,还请让我替他承了七兄的情。”
楼京墨又端起楼恪面前的大碗,不待楼恪多话就再次一干而尽。
“小妹。”楼恪阻拦不急,只能无奈地摇头笑了。他虽非滴酒不沾,但考虑到控制体内残毒重在一个稳字,是必须谨遵楼京墨的医嘱。“好了,七兄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枝枝节节。”
洪七在调查十二年前姑苏往事时,多少听楼京墨说过楼恪的身体情况,当下他也不给楼恪多倒酒,就意思意思给了几口的量。
“对,我们随意就好。三个人能够坐下来随意喝酒随意吃菜,那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你们别客气,我也不讲究。”
“好,那就各自随意动筷。不必为求年年有余的吉利剩菜,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才好。”楼京墨又笑着看向楼恪,“这一桌都是哥做的,我也很久没尝哥的手艺了。”
洪七不惊讶楼恪会烧菜,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诧异于楼恪烧菜的水平得堪比御厨。“这手艺绝了,天下怕是没有几人比得过,谁错过是没有口福啊。”
没有口福的是周伯通,他本是一同往汴京方向而来,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半途溜了。
箫鼓喧,花市如昼,满路飘香麝。
随着华灯初上,街上元宵的气氛越来越浓,三人在二楼临街小窗一边吃喝畅谈,一边听到孩童们结队而出溜兔子灯的玩闹声。
“我有些年头没能在汴梁过一回这样的元宵。”
洪七听闻街上传来的欢闹声,遥想起早已模糊的记忆。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被金兵祸害了,打砸房屋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家人受伤后不久便死了。
“大师父是一位画师,他捡走了我,我们相依为命过了好些年。他临死前把我托付给当时丐帮的执法长老陆志,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丐帮。二师父为人和善,许是因为如此,他做了丐帮帮主后,丐帮一众才有些不服管教。”
洪七又灌了一口酒,心里清楚丐帮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连年战乱让乞儿人数剧增,污衣派的规模不断扩大,可是加入了丐帮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吃饱喝足有落脚处,污衣派与净衣派的矛盾也就越发激烈。
“不但如此,更重要的丐帮多年不曾出过一位高手了。五十年前,前任丐帮帮主在对抗金兵时战死,没能来得及把亲自把帮主才可练的绝学传下去。
二师父只能按图索骥地摸索,奈何武功一道往高深里走唯独不能缺了天赋。有些人看着愚钝,却也有自己的天赋,二师父却是没有。”
“是打狗棒法吗?”楼京墨大致了解过如今武林各大门派帮派的情况,也理解了为何丐帮弟子不提萧峰,渐渐让那个名字埋了历史里。
乔峰在为位时不曾对不起丐帮,丐帮中几位长老却在他身世曝光后,近乎是逼他让出帮主之位并且将他逐出丐帮。
后来萧峰以一死平息宋辽之乱,但他离开丐帮本就是阴谋,依照丐帮核心武功只传于帮主的规矩,他被逐出丐帮时就没能将武功传于继任者。
楼京墨已非当年吴下阿蒙,现在她也能直接说出这番猜测,“不知萧峰死前有无将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交给可信的人保管。想来他并不是一死了之,完全不顾丐帮传承的性格。”
“当然不是,萧帮主高义,他确实将秘籍托付给了友人。”
洪七倒也不避讳说起其中原委,“前任帮主正是从那位友人处习得武功。他意外亡故后,时任几大长老也想过再去拜会那位友人,据闻那位武功奇高当世无敌,可那次登门发现是人去楼空。”
“真是遗憾。”楼恪对武学没有执着之心,可他知道一帮之主没有能练成震慑江湖的武功,对于一个帮派的发展极其不利。“丐帮帮众遍布天南海北,自那以后没有隐晦地找过吗?”
洪七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简单画了几笔,指了指西北与西南方位。
“高人本是住在西夏深山里,山险林深,一般人更上不去。已故的一位长老曾经远赴大理,向高人的朋友打听其踪,得到的消息是高人在妻子死后出南海而不复再见。”
楼京墨看着桌上几笔水痕,眯了眯眼,“西夏,缥缈峰,灵鹫宫。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找的正是虚竹。”
“小砚如何得知?那地方神秘得很,听二师父说早就是荒无人烟了。”洪七惊得手里的酒碗都差点掉了,“难道小砚的师门有虚竹前辈的消息?”
楼京墨在洪七期待的眼神里摇了摇头,她曾在楼河的信里听过这个地方,又在鸠摩智的追忆里听过些许往事,两相联系几近能把八.九十年前的往事连成一条线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虚竹去了哪里。曾经有人提示我可以去灵鹫宫走一趟寻找武学机缘,但是当年我没有选择那一条路。现在听七兄说起那里早已荒废,可见当时的选择没有错。”
洪七长叹一口气,他本就不曾期盼太多,幸而打狗棒法有图鉴留下,凡事也不能只依靠前辈。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我与萧帮主那样的豪杰终是隔了重重时光。二师父希望我接任丐帮是教给我降龙十八掌的残篇,但我尚未补全掌法未,又非喜欢管事的性子,如何谈接任帮主一事。”
楼恪不着痕迹地与楼京墨对视一眼,丐帮是该找个有本事的人管束一番,否则早晚闹出大麻烦来。这人可以近在眼前。
“别的不好说。七兄与我尚有一场比武未曾进行,不如七兄就试一试降龙十八掌如何?”
楼京墨对洪七举起了酒碗,“武学于切磋中见长,我敢于一试助七兄补全降龙十八掌,就是不知七兄敢不敢?”
洪七已经目睹过楼京墨一手绝妙的针灸医术,他已经听闻西域昆仑春的名号之盛,倒是不知她的武功究竟如何。她没有见过降龙十八掌的心法,难道单凭一些残招就能补全功法了吗?
洪七心里存疑却又对如此提议心动不已,“小砚敢提议,我又何不敢试!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比试。”
两人笑着干了一碗酒。
一碗酒,一饮而尽,敢定降龙十八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