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沈华是在一声声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的,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布谷……布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早晨,自带回音效果,提醒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沈老头天没亮起床,给牛喂上草料,把镰刀,木杈,花耙子,竹扫帚,木扬掀等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又检查了一遍。
沈婆子这时候也不吝啬了,把存下的最后一块咸肉拿出来蒸了,蒸出的油摊了韭菜煎饼,分量足足的,先紧着下地的人吃了饱肚子。
紧着男人们的肚皮哪里还有剩下的,孩子们后一脚起床,就只能吃杂粮窝头,但平日里也就吃这些,孩子们也不在意,只是往日里还能有个炒菜,现在农忙,唯一的菜式没有了,就着米汤也不敢有怨言。吃完了早饭,由春山领着先去场子里等第一批麦秸。
大人孩子忙的热火朝天,沈婆子和何氏管着厨房,沈成梅负责给地里割麦子的人送水送饭,这时候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会走路,都算一个劳动力。
可送了两天,沈成梅明显的看到肤色晒黑了,沈家人皮肤都不白,可男人们肤色暗点没事,这女人一旦黑,再出些汗,看上去就黑黝黝的。
这么一来,沈婆子就不想让成梅去送饭,让她和何氏换了,何氏肚子虽然刚出怀,但提着饭菜顶着太阳赶到地里也有些发虚,心里不免又埋怨两句,女儿是宝,媳妇是草。
不过这些都和孩子们无关,他们在场子里捡麦穗,就连春河都提着个竹编的小篮子。
场地里铺着厚厚的麦秸,牛和驴拉着石磙子一圈一圈碾着,有调皮的孩子光着脚丫子跟在后面追逐笑闹着。
沈华看着一浪一浪,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这才有点像她想象中的田园生活。
她还看到场子边上现搭了一个长长的凉棚,问了才知道这是晚上看场子用的,为了防止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子来偷粮食。
沈婆子做得了晌午饭,也到场子里来帮忙,大大小小直到天黑透了,才拖着劳累不堪的身体回家,倒床就睡。
就这样全家人跟陀螺似得忙了十多天,农忙终于到了尾声,看着还有几亩地就收完的麦子,沈老头让沈婆子去割几两肉,给大人孩子吃顿好的。沈婆子想着今年收成不错,麦收的也顺利,便应下了,转头给钱让沈老二去割肉,沈老二握着铜钱朝自个媳妇挤了挤眼睛,何氏哼了一声,没绷住,自个先笑了。
中午有肉吃,大家伙干劲十足,特别是何氏,一路上提着饭菜笑眯眯的,拐到无人的路上,偷偷捻了几根肉丝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舍不得咽下,还藏了几根在怀里,想等春文从场子里回来给她吃。
场子里春文春溪带着春河和沈华坐在阴凉地里捡麦,把麦秆里没有碾出来的麦穗都捡出来,而春山则顶着太阳抱着麦子一层一层的翻铺。
即使是阴凉地也挡不住空气里一阵阵的热浪,沈华热的连喘气都觉得费力气,放缓的呼吸,尽量平心静气的干活。
不是说,心静自然凉吗?
她依旧觉得热,难道是因为她内心烦躁?
这还没到最热的天,五月就这么热,六月心里日子怎么过?
王氏因为小产月子没坐好,连续干了半个月的活,身体早就受不住,眼发花,脚发虚。可她想着,婆婆原本就对她住到镇上心里不乐意,这时候她如果喊累,肯定要被言语,所以她一直强撑着。到了夜里回家,躺倒炕上,身上一阵阵的出虚汗,才觉得要坏了,忙喊来春溪,让她去烧水。
沈华跟着过来,看着王氏脸色惨白惨白,嘴唇都失了血色,心里一紧,王氏可不能倒下。她跑去找沈婆子,想要红糖,她记得沈成才中秀才请客的时候,礼金单子上有人送。
这时候红糖可是值钱的玩意,沈婆子捶着自己的腰,嘴里嘀咕着娇气金贵啥的去到东屋看了一眼,待瞧见王氏的气色,也唬了一跳,赶忙回屋拿了两个鸡蛋一块红糖去煮了红糖水蛋撇子送过去,数落着,“自个的身子你自个没数啊,这要是病倒了还不得花医药钱,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做事这么没分寸呢?这要是叫外人瞧见了,还不得说咱家可劲的使唤儿媳妇,你不替自个想想,也替老大的名声想想……”
眼见沈婆子还要数落下去,沈华大声的打了个哈欠,这哈欠会传染,春溪也跟着打了一个,沈婆子翻了她们一眼,“行了,你一个人不舒服,折腾的全家都睡不好,早些睡吧,明儿你就别下地了,和梅子在家烧饭,统共还有一两天。”说完瞧何氏还站着不走,沉了沉脸,“就你不累咋的,还杵着干啥,你这么有力气,明儿你跟我去场子里!”
何氏撇嘴,家里又不是没人,新娶的小陈氏一个顶俩,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她那呼噜声。现在大嫂累趴了,就来使唤她,她要是累趴了,岂不是孩子不保?何氏又瞅了瞅王氏气虚的样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叹气道:“家里看着是添人进口了,可能干活的人越来越少,大嫂若不是月子没坐好,也不至于累的没人样儿。”
何氏话里话外的说沈家不把媳妇当人,沈婆子拿眼剜她,冷哼道:“谁家农忙的时候不是这样,老三就是我在地里生下来的,我也没见他比别个差!我把你们一个个惯得身娇体弱的,一点累活苦活都干不了,看看老四家的,你们还有嘴说,也不嫌丢人。”
谁和她比?何氏翻了翻眼,扭头走了。
第二日家里的男人才知道这件事,老三想着地里的活不多了,便开口说他去场子里,让大嫂在家歇歇。陈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厨房,垂下眼皮没说什么。
小陈氏倒是心疼大嫂,连做饭的活都拦下了,说:“我走得快,晌午饭我回来做,做完了也省的二嫂跑一腿,我直接拎过去就成,大嫂去床上躺躺。”
何氏心里不乐意,本来她这个送饭的活,一来一去路上打发不少时间,到了场子里干些零碎活就又到送饭时间了。现在小陈氏接手,要么她留在家,那不是凸显出她农忙时啥活也不干,要么和其他人一样,天不亮就去场子里,一整天下来,就是啥活不干也得脱层皮。
还没等她开口反对,沈老头先应了,“嗯,反正地里也没多少活了,剩下的就是场子里的活,老二家的也去帮帮手,忙过这两日就好了。”
何氏没想到兜来兜去,活兜到她身上去了,昨天为王氏打抱不平的心思全然没了,也有些埋怨大嫂身体差,妯娌还是小陈氏那样的壮妇好。
大人们忙和打场子,孩子们一边捡麦穗一边看着春河,春山时不时的抓几只小动物来哄春河玩,刀螂,蚂蚱,知了,牤牛,大青虫……
看着春河把这些拔了翅膀的虫子搬到东搬到西,嘴里念念有词的,沈华也觉得挺有意思,蹲到他旁边问:“你做什么呢?”
春河指着大青虫说:“这是大马。”又指着骑在青虫身上的刀螂说,“这是大将军。”
“……”沈华碰了碰牤牛的触须,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有个英雄梦,“小河也想当将军吗?”
春河点点头说:“嗯,这样就没人能欺负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