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Lily……
啊不, 应该称呼他为富军。很多英灵的幼年体和成年体,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的震惊。但迦尔纳显然是例外,无论是年龄大的这个, 还是年龄小的那个,毫无疑问都能归进面瘫里。富军澄澈的灰蓝色眸子先是落在迦尔纳身上,旋过芽衣,最后明显地迟疑了。
有村民推了他一下:“你还犹豫什么?”
富军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但手指却绞了起来:“……爸爸?”
迦尔纳:“???”
富军的目光落在了芽衣身上,随即低下头,芽衣刚好可以看见, 他脸上堆起的一点婴儿肥——他顶多只有十一二岁, 声音里如软的同音还没有完全褪去:“妈妈……吗?”
芽衣下意识捂住了胸口,深呼吸, 再深呼吸。
最后,轮到了阿周那, 阿周那本能地就要将表情变得更冷一点时, 就听见富军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那你就应该是爸爸妈妈的仆人了吧!”
仆、仆人?!
即便阿周那从来没指望过, 某一个迦尔纳能说出中听的话语,他仍然被这两个字气到脸色发青。为什么别人都是亲戚,到了他就是仆人了?——猜个叔叔或者伯伯都很合理啊为什么会是仆人啊!
还没等阿周那给这个不讲礼貌的小鬼一个教训,已经有人行动了。
“富军……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吗?”
芽衣蹲在富军面前,她伸出手, 但手悬在半空不敢太过靠近。富军十分坦然地看着芽衣, 他澄澈的瞳孔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宛如倒影着天光般倒影着芽衣的身影。他有点困惑,有点期待,有点惶恐,还有点畏缩不前:“是……我就是富军。”
“我能抱抱你吗?”
“嗯,可以。”
芽衣没有抱过小孩,在冬木市特异点是缺乏多余的爱心,到了迦勒底,藤丸立香倒是召唤了亚历山大和安徒生两位正太,但偶尔在走道上遇见,也只是客气地打个招呼。但是……但是……
富军给芽衣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的仿佛雏鸟般的目光始终放在芽衣的脸上,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所以,只要有一点点期待的神色流露出来,就像是羽毛刮擦般让人心底痒痒的。芽衣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瓷器般,将富军抱入怀里。
真暖和啊。
——也是真的很瘦。
迦尔纳是真的很忠诚于小时候的模板地长大了。
芽衣感觉到富军毛绒绒的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一会儿就从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到恨不得贴在她身上。富军哽咽了一声,用手臂抱紧了芽衣:“……妈妈。”
他等待这样一个怀抱已经很久了。
迦尔纳:“……”
迦尔纳:“其实……”
他刚刚开口,芽衣就猛然打断了迦尔纳的话。她将富军像是提小鸡一样抱在怀里,举起来,强行塞给迦尔纳——迦尔纳抱小孩的姿势比芽衣还要别扭,两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成的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对望着。
富军还有点激动——
迦尔纳就平静到看不见一点波澜了。
“富军,喊爸爸。”
“可是……”迦尔纳仍旧在试图说出真相,但他刚刚开了一个头,芽衣就带着一点恼怒地狠狠戳了他一下。来自冥界女神的力量可一点也不小,即便迦尔纳拥有日轮甲也不由胸口发闷,也就是这一下的停顿,最好说明真相的机会就失去了。
富军慢慢地抓紧了迦尔纳肩膀上的衣服,声音很小,像是一只小雏鸟颤巍巍地从窝里滚出来,贴在父母的毛绒绒的肚皮丧一样:“……爸爸。”
迦尔纳:“……”
阿周那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了。
迦尔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不是……”
但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四周的村民就已经开始欢呼起来,有些跪在他脚下触碰迦尔纳的脚背(触脚礼),有些歌颂打败罗刹的英雄——他们竟然就已经直接载歌载舞了起来。芽衣目瞪口呆,但想想这里是印度,突然就觉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等等!等等!为什么还会有人撒花瓣?!
你们不觉得作为普通村民,你们的画风越来越奇怪了吗?但还没等芽衣说出什么抗议来,她就被一大群村民簇拥的,不得不往前走。芽衣转过头看着迦尔纳,迦尔纳的情况没有比她好多少……不,应该说,更严重了才对。
他手上还挂着一只富军呢。
“太奇怪了……”芽衣小声嘀咕。
然而,回答芽衣的却是阿周那,黑肤的青年嗤笑一声:“不奇怪,这里的画风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以为这是哪里?……这里可是古印度,躺在地上一年四季不干活,都不用担心饿死的地方。有任何愿望,只要苦修,神灵就一定会实现的世界——只要满足于神灵安排的命运,这里就是天堂。”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阿周那的声音极轻,轻易地就被四周的欢呼声压盖了过去。若不是芽衣被依凭之后,耳力有了长足的长进,不然还真的会忽略过去。
三人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的主人是一位还很健壮的中年人,他大声呵斥妻子去给几人做饭。芽衣刚想说不用了,就看见那位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女人走出来,她的眼眶红红地,但对几人还是露出了笑意。
芽衣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迦尔纳更是像是被雷击一样,僵在门口,就连动都不敢动了。那位中年人告诉几人,自己的名字叫做车升,是给国王拉车的车夫。而富军是他从恒河河畔捡回来的婴孩——他微笑着说:“富军能找到他的父母,真的太好了。”
芽衣:“……”
芽衣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车升说着,自己的眼泪突然也掉下来了,他以一种非常自豪的口吻说:“富军是非常非常好的孩子,他天生就能操控火焰,对各种武器也情有独钟……他天生就应该成为英雄,他应该得到最好的教育,他应当在无数民众的欢呼中战无不胜……你们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竟然就这样捂着脸痛哭起来。
“高贵的刹帝利啊,你们愿意回来找富军,真的太好了——”车升努力擦着眼泪,“真的太好了,富军跟着我只能做一辈子的车夫,但我知道,他的眼睛里有天空和烈阳,他是永远不会停留在地面的苍鹰……但苏多的出生……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迦尔纳动容了。
他看着车升,眼睛里藏着悲戚:“您竟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从小就让他安于命运呢?你也知道的,他的一生必然充斥荆棘和坎坷。不能安于神灵安排的心,总会带来灾祸,甚至,为你们带来覆灭。”
“我知道啊。”
车升微笑着说,“可是哪儿有父亲不爱孩子的呢?”
“富军长大了,必然会胜过那些国王,胜过那些英雄,胜过那些被神灵赐福的刹帝利。但你如何能阻止这一切呢?就像是无人能阻止太阳升起照耀晴空一样,富军也必然成为一颗比谁都要闪亮的明星,照耀得四周群雄都黯淡无光。”
“这是他所渴望的人生——”
“为人父母,除了为他骄傲自豪,还能做什么呢?”
车升说完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天啊,他竟然在富军真正的父母面前,将父母的名字按在自己头上,简直是大不敬。他惶恐地正要跪下。迦尔纳就已经向他们致敬了——他不敢用印度最高礼节的触足礼,那会吓坏这个一生平淡的贱民车夫。但那份崇敬的心意,却不会有任何改变:“会的,他当然会的。”
“他毫无疑问会是这个时代最强的英雄。”
“而你们将永远都是他的骄傲,他的自豪,他战无不胜的信念。”
就在所有人都为之感动的时刻,阿周那格格不入地靠在角落的墙壁上,他听到那句“战无不胜”的时刻,原本已经深入骨髓的王子应有的优雅和高贵渐渐淡去,他用手挡住了脸——
在阴影之中,阿周那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