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的声音很低,带着丝黯哑。
他在向心爱的女人讲述心底不为人知的那个秘密。
白晓儿听得怔住,久久未曾回神。
林致远修长的手指打开药盒,取出里面莹白圆润的药丸。
“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吃了它,这颗药会令你忘掉这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不需要。”
白晓儿笑了:“不就是重生么?我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呢。”
看到林致远错愕的表情,她将自己穿越的事娓娓道来。
本来她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埋在她心底,直至死亡的那刻,或许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已经向他她敞开心扉,她又如何能有所保留。
“林致远,我所在的国都是一个开放、民主、自由的地方,那里没有君王,亦没有庶民,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男女。他们从小读书、习字,长大了出去工作,找另一半结婚生子,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很幸福。”提起她的故乡,她眸露怀念。
林致远沉默半晌,道:“这样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说,很像东篱先生所述的桃花源。原来我的晓晓来自这里,怪不得与其他女子不同。”
白晓儿狡黠一笑:“林致远,其实你对我有过怀疑吧?我会那么多挣钱的点子,而且都是你没见过的,你肯定觉得很奇怪。”
林致远如实告诉她:“一开始注意你是因为汪如笙。上一世汪如笙高中状元,七皇子顺利登基成了皇帝。我想拨乱反正,自然第一个找他下手。
那个时候,原本应该死掉的你突然又活了,我便开始留心,只是没想到,我竟因此一头栽进去。”
说道这里,他突然拉起她的手:“晓晓,上天让我碰到你,或许是对我上一世的补偿。此今往后,我们都要在一起好吗?”
“好呀。不过这里好冷,我想快点回去。”
林致远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围住,拉上风帽,只露出她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出门,外面起了风,天更冷了。
林致远最后回头,望了眼石屋。
这里是他上一世与世长辞的地方。
幸而现在的他是活着的。
活着,真的很好。
王扶林等一干逆臣进了大理寺,不出几日,便判了斩刑。
汪如笙旧伤未愈,在狱中染上风寒,不出几日便死了。
他死后,王扶林守他的尸身,痛哭流涕不让狱卒拖走。
“王家绝后了,我是罪人,天大得罪人啊。”
王扶林的声音回响在阴森的死牢内,如夜枭号叫,惹来狱卒一顿鞭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罔顾皇恩,助纣为虐,可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对得起在动乱中死去的百姓?”
王扶林彻夜大哭,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射入监牢,他的尸身被狱卒发现。
他是咬舌自尽的,死前在墙上留下一封血书,陈述了自己所犯下的全部罪孽,七皇子是受了自己挑唆,被逼上不归路。如果没有他这等奸臣,七皇子也不至于犯下大罪。
皇帝看了王扶林的陈情书,沉默良久,最后网开一面,赦免了王扶林的亲族,只是王氏子孙后代,不可再出仕为官,也算小惩大诫了。
自此,这场动乱彻底肃清。
朱氏一族连根拔起,朱贵妃和朱相国自尽,七皇子幽禁此生,再无任何希望。
三皇子反而成了最大的黑马,被皇帝立为储君。
白晓儿听闻这件事,不禁问林致远:“皇上春秋鼎盛,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立太子。三皇子优柔寡断,没有独断乾纲的才能,想要坐稳那个位置,恐怕很难。”
林致远笑着与她分析:“因为难,皇上才将他推上那个位子。如此一来,心怀不轨的人只会盯着储君,而不会盯着他这个皇帝。天资聪颖的九皇子因为生母昭妃被废,如今看似不受宠爱。但皇上心里的真实想法,不到最后一刻,谁都猜不到的。”
琢磨着林致远的话,白晓儿悚然。
怪不得都说天家无父子,生在皇家,骨肉亲情何其淡薄。
推己及人,她担心地问:“林致远,你说我们的儿子大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不是她危言耸听,至高无上的权利,这种诱惑实在太大,又有几人能抵挡。
林致远剥着红松子,嘴里道:“他老子不是皇帝,折腾个什么劲儿。”
白晓儿笑了。
林致远没打算当皇帝,她是担心太过了。
今年的正月,京都下了三天三夜大雪,佳卉和文九的女儿于初一满月。
白晓儿怀孕之后便喜欢热闹,风风光光为小囡囡的满月宴大办了一场。
佳卉刚出月子,肤色红润,眼睛明亮,身上慢慢有了妇人的韵味,看起来也像个母亲的样子了。
她抱着襁褓里的小糯米团子逗弄,不一会儿,就被白晓儿抱走。
“你刚出月子,需要好好休养。孩子给我抱抱。”
佳卉笑而不语。
小姐那里怕她累着,完全为了过过手瘾才和她抢孩子。
“小姐小心些,别闪到腰。”佳卉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忘叮嘱。
“放心,不会的。”
白晓儿抱着孩子,给她唱摇篮曲,孩子睁着澄净的大眼睛无辜看着她,那样干净的眼睛,她的心不由化了。
佳卉看着逗弄孩子的自家小姐,突然问:“小姐,再过几日你真的要走吗?”
“是呀,林致远说过了十五就出发。船已经准备好了。”
“可小姐怀着身孕,会不会不方便?”她又担心起来。
白晓儿抬头,微笑着安抚她:“有林致远在,不会有事。”
“是啊,姑爷会照顾好小姐的。”
佳卉仍有些怅然。她总觉得,小姐这一走,此生便再难见到她了。
小姐给了她姐姐般的关怀,给了她新的生活。没有她,她断然得不到今日的幸福。
她真的舍不得她,想一辈子都呆在她身边服侍她。
看出她的想法,白晓儿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若是想我,就给我来信,或是让文九带你去蜀国。蜀国气候宜人,适宜居住,偶尔过来小住也是不错的。”
这番话,让佳卉离别的愁绪化成了期待。
她靠在白晓儿肩头,轻声道:“我会的。小姐在蜀国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们。虽然文九现在回了文家,但他永远都当自己是姑爷的人。”
转眼到了初七,雪停了,天放晴。
又过了几日,林致远和白晓儿进宫辞别皇上太后,准备归蜀。
太后握着林致远的手,久久不愿放开:“从今往后你便是蜀国世子,大夏再与你无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林致远道:“我永远都是外祖母的孙儿,等晓晓生了,我们就带着曾外孙一起来看您。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白晓儿也道:“外祖母,我们隔得再远,也是您的孩子,您如果生分了,倒让我们心里难受。”
太后眼中隐约有了泪光,她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合在一处,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孝顺,不过不要惦记我。我身子硬朗,再活几年也不是难事。”
出了太后宫里,白晓儿颇有些伤感,她问林致远:“外祖母身子如何,能不能撑到我们回?”
“放心,我已经将外祖母的病案整理成册,陆太医医术精湛,可以信赖。”
这段时日,林致远每日挑灯忙碌,终于将毕生所学的精华编纂成书,交给了太医院。
陆太医等人喜不自胜,决定在太医院推广林致远的医病之法。
但只有白晓儿明白,他对此事如此上心,也只是为了外祖母和他的舅舅。
出了景阳宫,马车就在前面,这时,山脚处突然转出一个小小少年,拦住他们去路。
看着那张与昭妃七八分相似的脸,林致远眉梢一挑:“九殿下拦住我,难道是想找我报仇?”
九皇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突然,双手相合,对他一揖到底:“我是来谢你的。如果没有你出手,母妃可能早死了。你的情我今日记下,来日必有回报。”
面对这样倔强的少年,林致远眸含笑意:“好,我拭目以待。”
九皇子细瘦的身子笔直如松,目送马车离去。
残阳照在雪上,亦映在他亮的惊人的眼眸里。
这一刻,林致远和白晓儿同时想到,大夏的太平或许是暂时的。
皇帝的儿子生来都是想当皇帝的,没有过人的本事,终究坐不稳那把椅子。
正月十五这日,林致远和白晓儿随宁王一起从京城出发,半月之后,到达蜀国。
蜀国国君准备了盛大的宴席,为林致远和白晓儿接风。
白晓儿原本以为她或多或少会受到来自宗室的刁难,没想到众人对她极客气,特别是现任储君的母亲王妃娘娘,更是将她当作亲女儿一般疼爱。
次年六月,白晓儿平安生下一子。林致远飞鸽送信给大夏的太后和安夫人等人,太后喜极而泣,身子愈发健朗,终于等到年终,林致远和白晓儿带着孩子从蜀国过来看她。
彼时白馨儿已和张扬已经定亲,感情甚笃。白晓儿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不禁感叹时光如梭。
转眼她已为人母,昔日年幼的妹妹也有了归宿。
推开窗,室外融融春光,暖风熏人,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这一生,哭过笑过,绝望过期盼过。
幸而她没有放弃,终于等来现世安好的这日。
如此,也算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