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白老太的骂声穿透耳膜,白晓儿立刻唤白馨儿:“馨儿快拿衣裳来,咱出去瞧瞧。”
在白馨儿的帮助下,衣裳很快就穿好。
推门出屋,她一眼就看到个穿着酱色夹棉裤褂的五旬妇人,虎着脸,叉腰站在院子正中,旁边站着同样面色不善的白娇凤。
妇人发髻梳得光溜,吊梢眉,颧骨高耸,一双尖利的三角眼透着股戾气,嘴巴抿成直线。
看那表情,似乎想把柳氏一口撕了,嚼吧嚼吧就吞下去。
而自己的包子娘和大姐并排跪在地上,包子娘的肩膀一耸一耸,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哭。
待走到近前,白晓儿忍不住握紧拳头。
柳氏此时的形容实在是太狼狈了,发髻散了半边不说,头脸上还沾了不少褐色的豆沙馅。
她跟前散着一滩碎点心渣儿和一张皱巴巴的油纸,显见是方才被人用点心砸的。
白晓儿火气一下蹿了上来:“奶奶,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娘和大姐好心孝敬您,您这是干啥呢?”
白老太见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孙女儿这时居然敢质问自己,顿时竖起三角眼,拍着腿骂道:“干啥?你还敢问我干啥?一个个都丧了良心啊,好的自个留着,不要的就拿来糊弄我老婆子,还装着多孝顺的模样,要不是我凤儿长了心,今儿就被你们几个丫崽子糊弄过去了。”
白晓儿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实在没想到,白老太会因为她们少孝敬了几块点心,就这样上纲上线,不依不饶。
更没想到,白娇凤会进来搜屋子,还这样糟蹋东西。
眼前闪过白蕊儿哭泣的脸,白晓儿心里疼得发酸:“奶奶,您不吃大可以还给我们,庄稼人糟蹋粮食可是要遭报应的。”
白晓儿这一开口便捅了马蜂窝,白老太手一拍脚一跺,身子往后一仰,倒地边蹬边嚎起来:“我的老天爷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快收了我去吧……辛苦拉扯大四个儿,一天福没享到,临到老了还被个破丫头片子要我的强,这还有个啥活头,不如钻驴跨里夹死算了……”
白晓儿目瞪口呆,她到底低估了白老太的战斗力。
她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白老太的反应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氏则被白老太吓得半死,忙拉住白晓儿让她跪下:“晓儿,还不快给奶奶认错,你看把你奶奶都气坏了。”
白晓儿大声道:“我又没错,干啥要认?娘,姐,你们都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天冷地上凉。”
话音刚落,白老太的嚎声顿时又高了八度:“烂了下水的黑心尖婆娘,把个骚寡妇送的点心拿来献宝,这是诚心要咒我呀……既下不出个蛋,还窝三调四,生出的贱丫崽子为了个男的寻死,呸,把白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给丢光了……”
柳氏听白老太就这么把白晓儿寻死的事嚷了出来,吓得面如土色,扑在地上磕起头来。
“娘,娘,媳妇儿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您要打要骂冲我来,晓儿她不懂事,我让她给您赔罪。”
说着猛地拽了把白晓儿:“晓儿,给你奶跪下认错,快点。”
“娘。”
白晓儿没想柳氏如此窝囊,死命拉她起来,但这副身子毕竟只有十四岁,力气也不够,反倒被柳氏拉着跪下。
“晓儿,算娘求你了,咱给奶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柳氏眼泪婆娑地望着她,面带祈求,额前一块青紫很是骇人。
白蕊儿也哭着劝道:“晓儿,别犯倔,快给咱奶认错吧。”
白晓儿不傻,知道白老太是想拿这个威胁她。
她要是不服软,她恐怕就要把汪家退亲,自己寻死这事嚷出来让外人知道。
这事儿在自己看来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搁这儿却不同。
轻则将后来嫁不出去,重则被逼出家当尼姑的都有。
可她根本没错,娘和姐姐更没错。
凭什么要认?
就因为她是奶奶,是长辈,自己就一定得受她拿捏?
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儿。
白晓儿看着白老太脸上得意的笑容,突然间双眼一翻,身子一软,顺势歪倒在了地上。
白蕊儿吓了一跳:“娘,晓儿她……她昏过去了。”
柳氏一时也懵了:“晓儿你咋地了?晓儿,你快和娘吱个声呀,晓儿你醒醒,我苦命的儿啊……”
柳氏见白晓儿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时又想起那天夜里井边发生的事,唬得浑身乱颤,扑在女儿身上一通大哭。
白老太在一旁梗着脖子,脸沉得快滴出水来。
“号什么号,要死远些去,别脏了我的地。”
眼见老三一家就要服软了,这当头这死妮子居然敢昏过去。
她绝对是故意的。
这时候,白娇凤也叉腰跟着骂道:“丧门星,赔钱货,早知就不该花冤枉钱吃药,三两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钱响,非得填那瞎窟窿……”
白娇凤眼馋那只镯子许久,一直想着要来给自己添妆,如今为给白晓儿抓药,镯子被柳氏拿去当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在。
现下被她找着机会,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骂。
白蕊儿见她越骂越毒,忍不住道:“姑,俺爹娘向来疼你,有啥好东西也都先紧着你的,你……你咋能这样说晓儿,还讲不讲良心了?”
“我就是不讲良心咋地了?你爹娘对我好?就那些个打发叫花子的破布头子破点心也敢拿出来说,我不撕了你的嘴。”
白娇凤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白蕊儿敢和自己叫板,气得鼻子都歪了,挽了袖子朝她扑去。
不想踩到地上的豆沙馅,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
好在她继承了白老太的彪悍,即便是疼得不轻,还是连滚带爬继续朝白蕊儿扑去。
论战斗力,斯文老实的白蕊儿自然不及白娇凤一根手指,当下被白娇凤摁在地上,脸上挨了几下子,头发也被扯掉一把。
白蕊儿疼得直哭,柳氏忙拦住白娇凤,却被白娇凤一阵乱挠,脸上顿时添了几道血棱子。
“住手!”
混乱中,祖父白老头终于带着白老大和白老四到了,后头还跟着小小的白馨儿。
“还不快起来,都成什么样了,想让外人看笑话么?”
见白馨儿终于把白老头请了来,装晕倒地的白晓儿终于松开拳头。
倘若他再晚上一分,自己可能就会沉不住气提前“醒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白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烟杆子在手心捏得咯咯响,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花白的粗眉锁得死紧。
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头子这是真动了气了。
尽管白老头把儿媳妇和孙儿辈的事全权交给了白老太,但作为大家长,老头子才是白家一言九鼎的那个人。
当下院里静悄悄地,谁都不敢作声。
白老太支着胳膊起来,发泄般地用力拍打着裤子上的灰。
她今儿个之所以到三房门口发落柳氏,而不是将柳氏叫到上房,就是因为这事说出去不经讲究,不体面。
白老头又是个顶要脸面的人。
有他在场,定会寻趁自己,因此才会故意避开他。
没想最后还是被老头子知道了。
这三房的丫崽子们居然学会了告黑状。
定是柳氏挑唆的,看自己一会咋个收拾她。
“凤儿,爹的话你听没听着?”
见白老太都起来了,白娇凤还是不动,白老头声音募地变高。
白老太怕女儿吃亏,忙向白娇凤使眼色。
白娇凤到底有几分惧怕父亲,当下剜了柳氏一眼便起来。
她撅着嘴巴,不情不愿走到白老太身旁,狠狠扯着辫梢。
心里怨白老头来得不是时候,否则自己还能多挠她个几把,好教柳氏和白蕊儿都尝尝自己的厉害。
白老头见白老太和白娇凤都起来了,又去看柳氏母女,见孙女儿昏迷着,儿媳妇脸上又伤得那么难看,眉锁得更紧了。
自己对凤儿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过于苛待儿媳,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
可这三儿子才出去不到几月,她就把三房的媳妇孙女折腾成这样,这要是被外人晓得了,打的还不是他白家的脸。
要知道,家里头的孙子辈如今都没说媳妇儿呢。
这个理,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好好的,咋就闹成这样了?”白老头沉声问道。
白老太刚想了一大篇的说辞,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白馨儿的小脑袋瓜子突然从老四白冬生的背后探了出来。
“爷,奶奶生我们气了哩。二姐病了,黄婶儿送了豆沙酥饼给二姐压药,娘拿过去给奶奶和姑,奶奶就骂我娘,说娘不老实,私藏东西不孝顺。后来姑就来我们屋子,把多的点心抢走摔娘脸上了,还说狗都不吃……”
白馨儿说到那几块被糟蹋的点心,顿时委屈得不行,当下便哭了起来:“爷,呜呜呜……酥饼可香了,姑宁可摔了,也不让馨儿吃,爷,狗不吃饼,馨儿爱吃,你让姑赔我,赔我,馨儿给娘吃,给大姐吃,娘和大姐都还没吃过哩……”
白老头听了小孙女儿的哭诉,气得烟杆子都快折断了:“老婆子,凤儿,馨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老太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你听她个破丫崽子胡吣?我活了这大把年纪,就差她那口吃的?分明是老三家的丧了良心,把放坏了的饼给我,想治死我个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