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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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兴奋之后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鏖战。

行动的自由恢复了,赶回蓄龙圃的几天却形同噩梦。他们遇到昆凌、安平和修鱼三家的轮番堵截。不得不迂回行进,四处游击。本来三天可以赶到,硬是走了五天。多亏嘤嘤识路,指引他们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路线,才多次脱险。

翻过最后一座山时皮皮听见了涛声,贺兰觿道:“下了山就是潼海。”

众人爬到山顶,皮皮只觉眼前一亮,山下是一道银色的沙滩,沙滩的尽头是一片碧绿的海洋,海水极浅,最深入也仅有一人多高。对面隐隐可见一座岛屿。

潼海不是海,只是一片广袤的淡水域,一半是浅水,一半是沼泽。

令人惊讶的是,沙滩上三三两两点缀着几个渔村,有妇人坐岸边织网,有男子在水中叉鱼。有些破旧的渔船,她甚至看见了集市。

皮皮迷惑地看了贺兰觿:“这里有村庄?”

贺兰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

皮皮知道一定有典故,正要听下去,身后人群骚动,辛崃喝道:“快跑!后面有人!”

大家闻讯向山下冲去,身后传来急驰的马蹄。

“是修鱼家!”金鸐边跑边道。

小菊、皮皮和嘤嘤紧跟着贺兰觿,金鸐、辛崃与五鹿原断后。

众人眼看冲到沙滩,前面一块空地窜出一队人马。

皮皮倒吸一口凉气,过来堵截的是修鱼稷,身后跟着十来个随从。从山上追来的是三叔和修鱼峰,有二十几个手下。狼族人骑着清一色的黑马,全身穿着坚硬的皮甲,到了空地,都从腰下取出头盔套在头上。金鸐立即挡住修鱼稷的去路。

贺兰觿忽从颈中取下夜光犀交给皮皮,低声道:“拿着这个,小菊、嘤嘤、五鹿你们跟着皮皮躲到水中。要紧紧地挤在一起,把夜光犀放到水下。我不叫你们,千万别过来。”

皮皮点点头,五鹿原挥斧开路带着三个女生向水中冲去。身后乒乒乓乓,两边人大打起来。

一出空地即是沙滩,四周的渔民听见动静,都停住了手中的工作,抬头向打斗之处看去。四人跑到水中,将夜光犀浸在水里,背对背地站着,摆出防卫的姿势。小菊悄悄地戳了皮皮一下,皮皮向左看去,不远处一个女子正专心地补着鱼网。她突然注意到女子的右脸沿着太阳穴一直到颈中排列着七个铅笔般粗细的小洞,仿佛是某种腮状物。

那女子注意她们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神态平静,但没有攻击的意思。

皮皮这才发现四周的渔民每人脸上都有七个小洞,不是狼族、不是狐族、也不是蚁族,而是另一种陌生的族类。嘤嘤很紧张,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五鹿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族,神情和皮皮一样迷惑。

沙滩上,贺兰觿、金鸐与辛崃与狼族打得十分激烈,狐族企图跑向水中,狼族则死死拦住去路,把三人往山上驱赶。狐族人少不敌,越打离水边越远。

正在这时,水中叉鱼的男子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十几个正在劳作的渔民立即放下工具向沙滩跑去,跑到一半,纷纷腾空而起,化作十几条细长的鳗鱼,圆形的嘴状若吸盘,布满锯齿,疯狂地向狼族扑去。

狼族全副武装,见状倒还淡定,但身下的骏马已不安地嘶叫起来。那些鳗鱼顷刻间已如吸血蚂蝗般地钻入马腹,大半身躯没入体内。众马一时乱了阵脚,惊恐逃窜、跳跃如狂,将背上的人全都甩到地上。瞬间马血就被吸干,巨大的身躯倒下来,更多的渔夫游过来,皮皮还没看明白,他们已化作一条条鳗鱼扎入马身,转眼间就吃得只剩下了一只只骨架。

狼族爱马,开始还想用刀护住,不料一只鳗鱼从马腹中窜出,一头钻入一个狼人的上身,尽管他穿着厚厚的皮夹,仍被锯齿咬破,穿胸而过,留下手腕粗细的一个大洞……

狼族见状顿时化作狼形向山间逃窜。

皮皮来到沙澜,也算是“久经沙场”,虽然历经各种恐怖事件,但沙澜各族都有可爱之人:狐族自不用说,狼族的五鹿原和修鱼稷,蚁族的嘤嘤和泛泛,都给她留下了深刻而友好的印象。

但这鳗鱼带给她的,则是纯粹的恐惧。

狼人尽数散去,走在最后的是修鱼稷,他一直没有变形,跑得也不是很快,但那些鳗鱼似乎对他不感兴趣。辛崃正要追杀,被金鸐一把拉住。

眼看着修鱼稷的身形将被树影掩没,他忽然回头向皮皮的方向看去,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皮皮呆了一下,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

他忽然说了一句狼语,然后转身隐没于树从之中。

皮皮将身边的五鹿原一拉,低声问道:“刚才修鱼稷说了什么?”

五鹿原道:“他说……他会来找你。”

“我?”皮皮指着自己的鼻子,“确定是我?”

五鹿原点点头:“原话是:皮皮,我会来找你的。”

皮皮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不安地四处张望,那些吃饱喝足的鳗鱼已变成一个个渔夫回到水中继续劳作:织网的织网,叉鱼地叉鱼,划船地划船……沙滩复现一副祥和宁静的渔村景象。

雪白的沙,雪白的骨架。鳗鱼吸血速度之快、之干净、连一滴多余的血也没留下。

皮皮拉着小菊和嘤嘤,和五鹿原一起向沙滩走去。贺兰觿快步走过来,将她拦住:“皮皮,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他的表情很严肃,皮皮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向沙滩的西边走去。其他人则陆续聚集在林边歇息。

“贺兰,这些渔民怪吓人的……是什么族啊?”

贺兰觿将她带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缓缓说道:“当年蚩尤迎战黄帝,兵力不够,于是召集四方群凶妖魅在这里会合,练兵作战。后来蚩尤战败,那些妖魅失去管束互相厮杀,以至白骨如山、流血千里——他们的恶血滋养了水中的怪兽。那些看似渔民的男女就是怪兽中最可怕的一种,叫作‘鳗族’,以吸食动物的血肉为生。他们不但会捕食岸边的动物,甚至可以从水中窜出百米之高,连天上的飞鸟也不放过。所以这地方看似平静,非常危险。”

“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干嘛?快走吧!”

“他们害怕狐族,也害怕夜光犀。”

“所以他们没有攻击修鱼稷,因为……他身上有狐族的血脉?”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攻击,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是这样。”

他将手中的戒指摘下来,交给皮皮,指着潼海的对面:“那个岛就是蓄龙圃。听说过温峤的故事吗?”

皮皮摇头。

“东晋时候有个叫温峤的人来到长江的牛渚矶,发现那里的□□,传来音乐的声音。他听说里面有很多水怪,于是点燃一只犀牛角向水中照看。过了一会儿,果然有怪物向火光扑来,有坐马车的、有穿红衣的。夜里这些水怪托梦埋怨他说:‘我们跟你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无端端地照我们干嘛?’第二天温峤醒来,忽然牙痛,找大夫拔牙的时候就中风了,回到镇上不到十天就死了。”

“这犀牛角就是夜光犀?”皮皮道。

贺兰觿点点头。

海风中有股水藻的芬芳。

皮皮闭目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贺兰觿,前面就是蓄龙圃。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引开青桑,救出东灵,你就还给我失忆前的贺兰静霆。我们的协议——还算数吗?”

“算数。”

她站起来,将弓箭背到身上,弯腰系紧了鞋带:“说吧,下一步怎么做?”

“你带着夜光犀和戒指去见青桑。”他指着远处岸边系着的一只独木舟,“划着它过去。”

皮皮看着手中的戒指,问道:“这是一颗魅珠对吗?”

“这是狐帝的魅珠。”

皮皮心头一震,尽管有过种种猜测,甚至想过是青桑的媚珠,没料到它居然是帝王之物。

“你对青桑说,你得到一个消息,贺兰觿被囚禁在流光湖内,你只有到了流光湖才会把夜光犀交给她。”

“你们要找的东灵——就关在流光湖里?”

贺兰觿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长什么样儿,有没有联络的暗号,怎么说服他跟我走?”

他继续沉默。

皮皮踢了他一下:“贺兰觿,咱们一路走到这儿,遇鬼杀鬼遇魔杀魔,马上就要见真佛了。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就没意思了。”

他低头看地。

“还有,咱们怎么交接?东灵救出来,怎么碰头?你又怎么把——‘失忆前’的贺兰静霆——还给我?”

“……”

“贺兰觿,说话。”

一阵更长久的沉默。

“怎么了?”

他抬起头,安静地凝视着她,缓缓地道:“皮皮,我就是东灵。”

一个完全没有预料的答案。

她瞬间呆住,仿佛身上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皮皮在骨子里一直相信——或者说一直说服自己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贺兰静霆,只是由于某种苦衷不愿意承认而已。

经过种种试探、争吵、分手、拯救、求证、复合……这些疑虑终于消失了。到了最后,事实证明最初的怀疑是真的。好不容易被她否定的直觉,也是对的。

头脑一片空白。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你是东灵?为什么要冒充静霆?你们长得一样,说话的语气一样,一些动作习惯也一模一样,你、你是从哪学来的?”

“不用学。”他的语气很轻,很柔,尽量不刺激到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贺兰静霆。”

皮皮怔怔地看着他,脑子全乱了,慌乱中引弓搭箭对准了他。

“如果你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我不会还手。”他的表情很平静,一幅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样子。

“把贺兰静霆还给我,我饶你一命。”她一字一字地道,冻蛇上弦,引弓如满月。

他转身看向潼海:“当年狐帝修成人形,得意之余想普度众狐,享万世之寿。在他的悉心培养下,第一批狐族诞生了。紧接着问题也出现了,这批狐族无法顺利混迹人间……”东灵笑了笑,叹了口气,“人兽毕竟有别,狐族的野性极难克服,一旦陷入饥饿、受到攻击、或者进入发情季节,就会凶相毕露、兽性大发、给周围的人造成灾难。于是狐帝来到东海,用自己的魅珠诱走了东海灵族之母云鹢以及追随她的十万灵族,将他们囚禁于蓄龙圃的流光湖内。云鹢就是我的母亲。”

皮皮的身子在发抖:“你是……灵族?”

他点点头:“灵族一旦进入狐的身体,被狐的意念催化,就会变成你所看见的元珠。我们是海的灵魂,每个灵族都是单独的个体,有自己的感受和意识,你们看不见我们的形状,因为我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狐族的很多超能力都跟我们的存在有关:惊人的长寿、灵敏的感官、对异性的吸引、耐寒与变形……因为我们天性温和、热爱自由,具有比人类更丰富的知觉和情感。不仅狐族,沙澜所有的族类都因为灵族的存在或多或少地受益。狐帝认为如果我们能介入狐族的修行,他们的野性和兽性将得很极大的改善。”

皮皮蹙眉沉思。

“当白狐修炼到一定阶段即将变成人形时,必须要到蓄龙圃的青桑处报备,由她亲自举办成人仪式。”

“也就是让灵族进入到白狐的体内?”

“应当说是‘逼迫’。灵族入体,狐族就可以克服自身的兽性,更具有人的气质,可以像人那样遵守规则、控制*、顺利地进入人间生活。但灵族本身却因此失去了自由和意志,终生囚禁于狐族体内,成为服务于他们的奴隶。”

一些东西在她的心中渐渐明亮,草蛇灰线,马迹蛛丝,最后凝成了一个点,一个她不愿意看见的黑点。

忽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你就是贺兰静霆体内的那个灵族。”

他安静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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