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问出那句“你想要什么”后,李文森没有立即拒绝,也没有沉默太久。
她短暂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真是慷慨啊,你这是要养我?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让你养,乔伊。你干脆把你的全部资产列一张明细表给我好了,如果里面的零够多,多到让我觉得以后我可以把现金当柴火烧着玩,说不定会稍微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你的,啊,信用卡。”
她眼睛弯弯,看似笑得灿烂,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乔伊。”
屋顶上昨天的雨水,顺着老瓦片,嘀嘀嗒嗒地滴落在他们公寓前的水门汀上。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更不是你的妻子,你对我太慷慨是不恰当的,我们太亲密是不恰当的,你对我的掌控欲,恕我直言,也是不恰当的。”
……
乔伊望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神有点凉,又有一点漠然。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
“我不会要你的信用卡的,但已经签署了的口头协议仍然有效。”
她微笑着,语气却疏离又客气:
“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确实过意不去。我明天会开始给你做午餐和晚餐,就像我们在剑桥时一样。你好像对今天的案件情况感兴趣,我之后也会慢慢地告诉你。对了,你还想去美索不达米亚吗?我明天早上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你愿意的话,我们下午就可以出发……”
“……”
乔伊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他凝视着手里她纤细的手指,她指甲养得那样好,却每一根都从中间断裂,好几处皮肉被磨光,直接磨进了骨头。
不用眼睛,不用脑子,他也能想象到,在她吊在十七楼的那二十分钟里,熬过的是怎样的疼痛和挣扎。
……
他凝视着她的手指许久。
久得李文森长长的“报恩计划”都快说不下去了,他才抬起头,轻声打断她:
“你什么时候要?”
李文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要什么?”
“我的资产明细表。”
乔伊别致的灰绿色眼眸,在黯淡灯光的映照下如同秋水。
他望着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只要我的资产能让你心动,你就会考虑我的提议……你什么时候要?”
……
“乔伊,你难道没听出来我要你资产明细表那句是讽刺?”
李文森用支关节按住太阳穴,又松开:
“你的提议简直就是要把我们一辈子绑死在一起,再好的朋友也没有这么干的。”
“我听出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紧密地握着她的:
“但我把它当正话听,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什么机会?”
“和你绑死的机会。”
“……”
李文森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要和我绑死?”
……因为不把我们绑死,你就会死。
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淡淡道:
“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很多东西。”
他凝视着她细长的眼眸,轻声说:
“多到,我数不清。”
……
“哦,我倒没看出我这么值钱。”
李文森嘲讽地笑了:
“不过你确定我用你的信用卡你就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说不定我会赖账呢。”
“你不会。”
乔伊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蕾丝领口:
“你性格如此,一旦你接受了我的东西,哪怕是你看不上的,也必定会给我回馈,否则你不安心。”
……
这个女孩,即便把她变成他的所有物,她也永远不会向他寻求帮助。
没钱时,她宁愿和曹云山一起吃泡面也不愿用他的信用卡。遇到危险时,她第一个举动是给他留一段误导性的自动语音回复,然后关机,把他彻底隔绝在她人生之外。
她本可以不用受伤。只要她给他留一个空隙。
可是她不。
权利和义务相对等,他想得到她更多的东西,就要先给予她更多东西。给的越多,她回的就越多。
即便,这些东西,她一点都不想要。
……
“所以你吃定了我?”
“是。”
“即便我很反感你的做法?”
“是。”
乔伊牵起她冰凉的发丝:
“我势在必得。”
“……”
“所以我的资产明细表,你什么时候要?”
“……”
“明天早上?”
“不。”
李文森扬起下巴,冷冷地说:
“看钱要看早,我马上就要。”
“马上恐怕有点难。”
他拿出手机翻了翻账单:
“我很少关注个人资产,有些房产只是临时买来居住,一时记不清它们分别在哪个国家,也没有关注过它们的具体价值。需要请当地的资产评估机构发函给我,整个流程最快也要六个小时。”
“这些我不管,总之我等一会儿就要看见。”
李文森把长发从他手里抽出来:
“我给你二十分钟。如果我二十分钟内看不到你的资产明细表,你就永远不要再提让我用你信用卡之类的事,也不要再说……”
“二十分钟是吗?”
乔伊打断她:
“如果我做到,你就答应?”
……
做到,怎么做到?
乔伊的财产混乱得就像蛋炒饭。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每天有多少进项,单是剑桥一个月给他发放的科研经费,就足以让她挥霍至死。他小黑卡和资产文件扔得到处都是,有一次她从垃圾桶里捡一张废纸出来打草稿,展开一看,发现是乔伊顺手扔掉的瑞士房契。
这样的乱账。
二十分钟,再厉害的资产评估家也吃不完。
李文森飞快地想了一遍乔伊可能用到的方法,确认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她漠然地点点头:
“当然。”
“好。”
他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
“我刚才已经聘请了伦敦城几个有威望的资产评估机构连夜评估我的资产。你想看见的东西,会在十分钟之内整整齐齐地摆在你的床头。”
伦敦城是伦敦的金融中心。
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金融中心。
在华尔街这三个字喧嚣尘上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忘了,现代金融业的起源其实是伦敦。
……
“不,这不可能。”
李文森笑了:
“虽然我不了解资产评估,基本流程还是知道的,这么一点时间连资产折旧都来不及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足够大方。”
黑色的手机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打了一个转。
他漫不经心地开始编辑邮件:
“财产放弃协议可以在清算之前即时生效,如果我现在放弃我百分之九十九的财产,剩下百分之一就很好统计了。”
……
“你刚才在说什么?我好像听错了。”
好一会儿,李文森才慢慢说:
“你说,你要放弃你百分之九十九的财产?”
“你没听错。”
他修改了一下邮件的措辞,让它看上去稍微不那么荒谬了一点:
“但你无需有压力,在我看来你买的奢侈品极其有限,基本谈不上花钱两个字,所以即便只有原先的百分之一,供养你的日常花销也没有问题。”
“……”
李文森按住额角:
“你蒸发百分之九十九的财产,就为了让我签一份莫名其妙的协议?”
“这是达到你标准的唯一方式。”
他编辑完短信,随手查了查附近律师的联系方式:
“我旅行的地方太多,不大清楚自己到底买了多少房子,把这一块转移出去以后,剩下的现金流,我五分钟就能算出来。.
“……”
“你希望我把财产转给谁?”
“……”
“你亲密的男性好友曹云山怎么样?”
“……”
李文森站起来,“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机。
“你脑子里有病?”
“我脑子里有你。”
薄薄的黑色手机,顺着光滑的地面,滑落在他脚下。
乔伊平静地捡起手机:
“你要是不想转给他的话,就随便给我一个人名。我本来想考虑慈善机构,但慈善机构的手续太过繁琐,在你限定的时间内就完不成了。”
“……”
李文森慢慢顺着床铺蹲下,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你在逼我。”
“是。”
“我们只是朋友。”
“我知道。”
他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侧蹲下:
“正因为我知道我们只是朋友,我才要你的承诺。”
朋友的关系太过脆弱。
她就像他手里的沙子,他抓不住她。一旦她想要离开,他也没有任何立场阻拦。
……
“可这种承诺已经不是友情的范畴了,乔伊,这是对恋人才有的掌控欲。”
山茶花在水晶盘里悠悠地晃。
“如果不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清楚地表达过,我这种等级的女人入不了你的眼,我简直要以为你爱上我了。”
……
乔伊的瞳仁灰绿色的。
但此刻,它们这样浓稠,近乎墨黑。一如窗外亘古的夜色,要从他眼里滴落下来。
“爱上你没什么不好。”
他望着她,轻声说:
“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为恋人。”
……
那片大海又来了。
海浪翻腾,潮水喧嚣,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她耳朵里的鼓膜,良久才沉静下来。
……
“抱歉我今天脑子也有点不大好使,对你刚才那句话的理解好像出了偏差,想确认一下。”
李文森抬起头。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眸底一片冰凉。
“乔伊。”
她笑起来:
“你,不喜欢我的吧?”
……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他们窗户留了缝隙,窗页在风里来回晃动,“嘭”一声撞在一边的书架上。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乔伊沉默了许久。
久到早春的树叶都落尽了,他才慢慢地说: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啊,我从小到大又不是没被人表白过,只是这次的告白对象有点高端过头,我能怎么样呢?”
李文森笑了:
“没事的,乔伊,你告诉我实话就好。”
……实话?
不,她的眼睛告诉他,这里是断崖。
她的睫毛里藏着针尖,她的眸底藏着大海。他们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友情,如果他妄想再进一步,她就会亲手斩断他们所有的联系,从断崖上跳下去,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