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等宁子青离开后,才缓缓睁开眼,手伸进怀中,摸出那沾染着鲜血的储物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只看到唇边一抹嘲讽笑意。
呵呵,人修便是如此,将所有妖兽当做没有头脑的畜生。宁子青杀了妖蛛子嗣,以为只要将幼蛛尸首放在他身上便可就此嫁祸,真是可笑。当八级妖兽是什么?
此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莫辰转身向妖蛛与青鸾山众长老交战的地方望去,双眸微微一眯,便隐匿了身形气息向那里靠近。
距离交战之地越近,兵戈刀剑声便愈发震耳欲聋,灵光妖光成劈天斩地之势,将百丈之内的树木焚毁,地面以某处为中心向内塌落,形成巨大深坑。一只足有十几丈高的白色玉蛛正处于坑底最深处,在它上方有七八名金丹修士同时围攻。饶是以一敌众,玉蛛也不曾落于下风,十几道蛛丝白索犹如魔藤,分别与众修士周旋缠斗,如今见这局势,显然是双方在拼灵力,哪一方先行耗尽灵力,哪一方便要遭殃。
乍一看去,白玉蜘蛛身上妖气源源不绝,似乎在灵力上占据优势,然而莫辰却眉心微蹙,暗道不妙。此时刚好有一名金丹长老所操控的法器灵光有些闪烁,显是灵力不济,然而他却立刻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灵石握在手心里,不多时那法器灵光便恢复如初,竟比之前还要耀目几分。
灵石是修仙界的硬通货币,同时也是修士获取灵气媒介。天地灵气旺盛之地,无不有灵脉遍布于地下,这灵脉便是灵石矿。
莫辰知道,这些金丹长老可不像宁远那么穷,哪个身家没有几万灵石。灵力耗尽便以灵石补充,这样一块一块耗下去,七八人之间交替,生生也要将那妖蛛耗死了。
八级妖蛛显然也不是鲁莽之辈,很快便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见它突然妖身一动,从坑底飞快爬出,那速度快如闪电,几乎幻为虚影,竟然直接向离他最近的宁迁挥出一条腿,蛛腿利如寒刃,高高举起,向宁迁飞速斩下。
“不好!它要逃!快布下太平清阵!”
金丹修士忽地散开,纷纷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面阵旗。那阵旗图案各不相同,却能看出是成套的,彼此阴阳五行相互呼应。以宁迁和白须老者为首,众长老开始默念阵诀,手中阵旗一经祭出,顿时华光四射,各自射出的灵光彼此交织成一个巨大光罩,如大海碗般倒扣在地,将那还来不及逃出的白玉妖蛛困在当中。
白玉妖蛛这时终于现出一丝慌乱,绕着光罩飞速攀爬,蛛腿一接触到那光罩便被烧焦得冒出丝丝轻烟,而妖蛛却仿佛没有感觉,头顶一双妖睛赤红,依然不停以身躯撞击光罩,似乎无法逃脱这桎梏,毋宁玉石俱焚。
莫辰沉默地看着做困兽之斗的妖蛛,见宁迁等人脸上现出喜色,目光冰冷,冷哼一声敛衽盘坐于地,双手翻动,连掐数个法诀。
四面不透的山谷中,竟突然拂过一阵诡异微风。山林簌簌,岩砾惶惶。
莫辰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移向阵法中的白玉妖蛛。只见原本在光罩中疯狂挣扎的妖蛛突然身形一顿,奇异般平静下来。
一抹神识向莫辰所在之地探来,莫辰报以一个微笑。
若是此时山谷中有哪位人类修士能突然具备妖族的神通,看清妖气形状,那么,他一定会为眼前这一幕场景所震撼。
只见,千万丝妖气如若有形有色的丝绸锦缎,正从山谷中各个角落飘散出来,几乎布满被晚霞所映的殷红苍穹。它们发出深浅不同各色灵光,彼此在空中交汇融合,如江流入海,同时射向一处。千丝,万缕,拧成索,连成片,如滚滚洪流绵延不绝,终点却只有一个,便是那被金丹人修困于阵法中的白玉妖蛛。
驾驭百兽,操纵妖气,使之成阵,成军,成一方智谋之师,这便是化形期以上妖修的神通。
此时此刻,灵兽台外谷内万物生灵之精气,竟然全部输送于一只八级妖蛛体内,如生命之泉,以一族之力施以援手。这些妖气来源也许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低级妖兽,却是千千万万蝼蚁之力的汇合积累。
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众位金丹长老突然觉得一股威压从阵法光罩反弹回来,大有毁天灭地之势,让他们猝不及防,震得心口发麻,而那置于阵眼各处的阵旗,也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华光忽闪的阵法光罩之内,白玉蜘蛛早已不再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而是缓慢而狰狞地爬向光罩边缘,没错,妖蛛虽无法像人修那样看出表情,但几个金丹长老此时却不约而同感觉到妖蛛的狰狞。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妖孽身上的灵力又突然回来了?!”
在众人错愕惊恐的目光中,白玉妖蛛浑身吱嘎作响,一条蛛腿高高举起,向那光罩狠狠一刺,之前还无法撼动分毫的阵法光罩顿时被蛛腿戳穿,一位护持阵法的金丹长老当场口吐鲜血,从空中栽了下去。
“这,这畜生要破阵!”白须老者见状大惊,一边退后一边疾呼:“快!快去请宁远长老!”
不消他说第二遍,已有两道遁光飞出,而失去了两面护持的阵法光罩开始摇摇欲坠,数杆阵旗啪啪啪接连折断。阵中白玉妖蛛以蛛腿做刃,缓缓将光罩撕裂,眼看便要破阵而出。
而就在这时,天边一处青木色霞光遁来,其中裹着一人,衣袂飘逸,如仙神降世,为混沌山谷带来一丝清冽之气。
莫辰眼睛一点点眯起,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宁远,他眉间微蹙,手中迟疑了一下,又是连掐数道法诀,驱众妖将灵力灌入玉蛛体内。
宁远遁到金罩正上方,其余金丹长老纷纷避退,唯有他一人神色肃穆,指间连弹,瞬时击出十二道灵符,将他围在正中。
太平清阵将破,金色光罩在妖蛛的撕扯下很快便要支离破碎,闪烁的金光映在宁远漆黑双眸中,无波无澜。此时那十二道灵符忽然围绕着他飞速旋转,竟隐隐有将他作为阵眼之势。四周狂风忽起,将万物吹得凌乱不定,然而宁远稳居阵中,连发丝都未被风吹起,两指间捏着一道灵符,垂眸向下面光罩看去。
白玉妖蛛似乎意识到危险,加快了挣脱,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银白灵符从天空缓缓飘落,落在那金罩之上,刹时便如神针定海,让金罩恢复如常。
妖蛛似被什么东西灼烫到,惨叫一声,慌忙将插在罩壁上的蛛腿抽回,抬头凶狠地瞪向上面人修。
“不愧是宁师弟,这太平清真便是他所创,也只有他能应用出真正潜能。”站在远处的白须老者见大势已定,捋着胡须对旁边一名长老道。在他们不远处,宁迁正一脸阴沉不定地看着阵中做法的人,目光透着不甘。
莫辰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以一谷妖兽之力,居然抵不过宁远手中一张小小灵符,他心中不服气,想要再驱使妖兽以灵力相助,然而抬头一瞥之间,顿时震惊,只见原本漫天缭绕的妖气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消散,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融于天地万物之间。
并非以强力相抗,而是从妖气来源之地开解。万物灵力原本来自天地,如今又归还于天地,未有损伤,未有镇压,润物无声般将一切力量化解,叫人想要反击都无从下手。
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莫辰不由怔怔收手,知道这一局自己万难赢过,目光转向依然处于太平清阵中的温润男子,神色有些复杂。
“莫辰!莫师兄!总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莫辰回过头,见沈异星向自己跑来,脸色虽然苍白,但眼中却透着兴奋之色。他走到莫辰身边,看向宁远所在的方向,满是崇拜之情,“这一趟我们来得真是值了!多少人一辈子也难能看到如此奇景!宁远师叔祖不愧是不世出的奇才,以前只闻其名,今天终于见到了他的本事。哎,对了,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一入谷就没看到你?”
若按照辈分算,沈异星应该称呼只有筑基修为的宁远为师叔,而如今却以师叔祖相称,可见恭敬。其实不只是他,今日在此目睹宁远风姿的众弟子,对这位失势长老的态度都大有转变。以前只听说他金丹已毁,便以为只是废人一个,如今再看这阵势,哪敢还有半分轻视,畏惧都来不及,连带着看向莫辰的目光都和以前大不一样。
白玉蜘蛛因为失去了妖族灵力的输送,早已筋疲力竭,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被收入法器中。莫辰心情坏到极点,站在渐渐聚拢到一起的炼气弟子中,沉默不言。
众位金丹长老将妖蛛料理妥当,便向这边走来,安抚受到惊吓的低阶弟子。
“已经无事了,你们之中可有人受伤?”
宁迁最关心的自然是宁子青的伤势,自后面匆匆赶来,此时宁子青面色灰白,正侧躺在一棵树下,背后缠绕的蛛丝毒液已经浸入伤口,宁迁急忙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丹丸塞进宁子青嘴里,见他恢复了几丝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这白玉妖蛛虽然是八级妖兽,但绝不会轻易对你们这些小辈痛下杀手,你们之中到底是谁,做了何事触怒此妖?”一道冰冷嗓音响起,说话之人是一位美貌妇人,看上去虽四十岁年纪,但气度雍容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透着严厉,锋利目光扫向众人,让人不敢对视。这人便是红姑长老,也是青鸾山惟一的女长老。
“是莫辰!是他!是他杀了那妖兽子嗣,这才让我们险些丧命!”沉默中突然有人开口,正是站在宁子青身边的长脸青年。
“看!那装有幼蛛尸首的储物袋还在他身上!”
有了他的带头,与宁子青一道的那伙人纷纷附和,莫辰竟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宁迁神色微动,他是事发时灵兽台外谷内唯一的金丹长老,也是第一个对上妖蛛的,别人不知内情,他却能大概猜到,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宁子青等人所为。白玉妖蛛大发雷霆之际,莫辰与他单独在一起,肯定没有丝毫关系,然而考虑到说出实情会连累到宁子青,他也便没有出言点明,只是阴沉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年。
宁子青等人也在观察莫辰神色,欺他初来乍到,不了解人情世故。面前这红姑长老,乃是所有金丹长老中修为最高的,又出身名门世家,除了上面两位元婴老祖,在门内说一不二,连掌门都要让她三分。而她因为早年被负心人所骗,一向憎恶能言巧辩之人,若这人碰巧是男子,又是长得好看的小白脸,那么只求快去给祖上烧一炷香,落在红姑长老手中,准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只要莫辰想要出言辩驳,落在这红姑长老眼中,立时就会变成面目可憎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莫辰见此情景,将众人面上神色逐一扫过,垂眸看了眼腰间那被血染红的储物袋,唇角忽地勾起:“不错,就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那妖蛛幼子。”
红姑长老细眉微微一扬,众人皆惊,不远处脚步声响起,是收了阵法赶来的宁远。
莫辰再抬头时,恰好与宁远视线相对,他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下巴微扬,似有几分挑衅:“师父身体不好,我要抓了白玉妖蛛给师父炼丹制药。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