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1)

两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在兰台待了整整一夜。

东方泛起白色时,子彦终于收回视线,眉眼柔和的看向水池边的黑袍少年。

由于池底引了温泉水,水面并未结冰,但九辰几乎已经被雪埋住,只露了截手臂在外面,那只僵硬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酒壶。

子彦叹了声,伸手一拽,拿掉那只酒壶,晃了晃,里面已经空了。

积雪下面的身体,似乎颤了颤,然后又没了动静。

子彦收走那只酒壶,道:“烈酒伤身,以后最好少喝点。”

说完,他便轻轻转身,准备离去。

露在外面的那只胳膊,终于动了动。九辰扫掉面上的积雪,入目处,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他轻轻挑起嘴角,对着看不见星辰的天空,哑声道:“我不恨你。”

子彦背影一僵。

九辰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天空:“比起巫子玉,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他最中意的那个孩子。”

子彦心中酸楚,喉头渐渐发紧:“为什么?”

九辰吸了口气,轻笑一声:“以前,我为了达到目的,哪怕是一把剑、一匹马,曾费尽心思、使出无数计策,虽有成功的时候,但更多时候,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而巫子玉,就可以仅凭口舌,讨到各种恩惠。我心里都明白,巫子玉凭借的,不过是他的宠爱。可他的宠爱,不是我努力就能得到的。我希望,兄长可以得到它,那样,在这座宫城里能活得轻松许多。”

“这世间,弱肉强食,是最合理不过的规则。每一个人,都有权力去追求安稳富足、不受欺侮的生活,包括兄长。我庇护不了阿隽和他的族人,只证明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就算不是你,他日还会有其他更强的人欺侮到我的头上!”

子彦自嘲般笑了,喉间溢满苦涩:“你,当真不会嫉妒么?”

“嫉妒?”

九辰咀嚼着这个词,黯淡的黑眸,瞬间冷了下来:“他于我而言,是君,不是父。阿星死后,每每看到他和文时候和乐相处,明明和以前一样,我竟再无丝毫嫉妒。我知道,我终于放下了,只有放下,我才能变得更强大。”

“我要感谢兄长,给了我十年骄傲的资本,让我骄傲的长大。”

子彦深深闭目,僵立许久,叹道:“你能明白这些,再好不过。”

说罢,他再无犹豫的举步离去,渐渐消失在长阶之下。

日晷之后,一袭青衣的男子,袖中藏剑,慢慢走了出来。他抬眼望着那抹白影渐行渐远,又看了眼躺在水池边上、把自己埋在雪里的九辰,面露愧疚,叹道:“早知会酿成如此大祸,我定不会贸然跟踪那女子,泄露他们一族的行踪。”

九辰分辨出离恨天的声音,冷冷挑起嘴角:“你都听到了,我从小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不必再指望感化我,也不要再掺和我的事情。”

离恨天甚是无奈:“我说你小子,一句话不带刺,是不是浑身都不舒坦?”

九辰反唇讥道:“反正比你这马后炮舒坦。”

这日,风雪初停。天还没亮,负责洒扫的宫人们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挡风的毛皮手套,清理道上的积雪。

由于巫王昨夜留宿在湘妃那儿,栖霞宫到垂文殿之间的大小宫道,就成了主要的清理对象。

巫后一头乌发随意挽着,素面朝天,正披着厚实的鼠皮软毛织锦披风,在窗边修剪那盆当年楚世子送来的「绿衣」。

自入冬以后,这「绿衣」便经不住北方严寒,从花茎处开始枯萎。这两日雪一下,连枝上的叶片也开始发黄了。

巫后拿着剪刀,仔细的将每一条花枝都剪掉,只留下根部。融融暖阳,透着窗棂折射进来,投射在她面上,将她略带苍白的双颊照的熠熠生辉。

芣萝端着药膳从外面进来,见巫后竟在亲自修剪花枝,忙快步走过去,惶恐道:“这等粗活,交给奴婢就好。王后风寒未愈,可不能再伤了身体,不然……只会让那些狐媚子得了势。”

巫后听她话里有话,轻飘飘瞥过去,见芣萝穿的碧色镶绒花袄上沾满泥水,雪白的脸上也溅着几处泥点,咔嚓剪掉一条花枝,问:“怎么回事?”

芣萝面露委屈,道:“还不是栖霞宫那狐媚子,仗着王上宠爱,竟把所有洒扫的宫人都叫到了她宫里打扫院子和房顶,还说什么怕王上去吃午膳时滑到。这章台宫外的积雪,都快没过脚踝了,奴婢刚下台阶就摔了一跤。奴婢摔了倒是不打紧,可若是王后想出门透个气,摔了凤体可就是大事了。”

提起湘妃,巫后轻挑凤目,淡淡一笑:“别说你一个奴婢,就是本宫,想要在这深宫里生存下去,也得审时度势,该低头时就低头。你瞧着绿衣,被南方的水汽滋润惯了,连场小雪都经不住。可本宫剪掉它柔嫩的娇枝,等春天来了,让它重新发芽,长出新枝,到时别说一场雪,便是场冰雹,它也能好好挺过去。你也算是隐梅一手□□出来的,若连这点容人的气度也没有,这章台宫也不必待了。”

芣萝悚然一惊,吓得跪落在地,连声道:“奴婢知错,求王后息怒。”

“起来吧。”

巫后慵懒的收回目光,问:“打听到了么?今日早朝,可有什么新鲜事?”

芣萝出了一身冷汗,起身侍立在一旁,道:“打听到了。听说,南相协助子彦公子剿灭端木族乱贼时,被乱贼射出的暗箭伤了腿,伤还没好,就赶来上朝了。还有,还有……”

巫后面露不悦:“还有什么?”

芣萝嗫喏半晌,小心翼翼的答道:“南相和东阳侯,联合朝中文武重臣,说子彦公子此次平息端木族之乱立下大功,请求王上给子彦公子封侯,以示嘉奖。”

巫后登时变色,捏紧手中剪刀,问:“王上怎么说?”

“王上说,公子年未及冠,此事容后再议。但南相和东阳侯却再三请求,听说,下朝之后,他们还一同去了垂文殿,和王上商议此事。”

“呵,这两个老东西,还真是不死心。若不让他们吃点苦头,只怕,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巫后冷冷一笑,凤目中是浓烈的恨意。

芣萝吓得低下头,不敢答话。

巫后笑完,又重新捉起剪刀,修剪花枝,仿佛刚没发过火一样。

芣萝心砰砰直跳,又禀道:“王后,徐暮将军传来消息,这两年他找遍幽州地界,根本没发现那碧城的踪迹。这两日,他准备再去一趟。”

“不必了。”

巫后眉尖一蹙,哼道:“那碧城小小一个内侍,又不懂武功,哪里有这等通天本领,能躲过禁卫两年的追踪。只怕当时,他就躲在世子府里,哪儿也没去。”

芣萝一惊:“王后的意思是说,两年前,那孟梁撒了谎?”

“那王后为何不将那孟梁抓起来审一审?他定然知道那碧城的下落。”

“本宫何尝不想?”巫后目光凝重:“可本宫派人查过,那孟梁,是王上的人。若将来他将此事捅到王上那里,本宫无法收场。”

芣萝抬起眼,卑恭的笑道:“王后难道没有想过,若那孟梁没机会再见王上,这事也不难收场。”

“你的意思是……”

巫后若有所思,忽然笑道:“你这丫头,倒也机灵。这事,就由你去办吧。”

芣萝得意的垂下眼:“奴婢遵命。”

临近午膳时间,云妃特意让珊瑚去叫子彦回芷芜苑用饭。

子彦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菜,心中有些感动。云妃常年食素,平日吃的很寡淡,也只有他回来吃饭时,才会准备这么多菜式。

珊瑚在一旁噘着嘴巴道:“娘娘知道公子昨日被灌了许久酒,一大早起来,就让奴婢陪她去北苑那边去采今冬新开的白梅,给公子做解酒的甜汤。公子可不要辜负了娘娘的心意。”

云妃嗔怪的看了珊瑚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便拉着子彦坐下,摸了摸他额头,立刻惊得失色:“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还是昨夜剿灭叛贼时受伤了?我听说南相腿上中了一箭,若再深一寸,那腿便要废了。”

说着,云妃便焦急的在他身上打量起来,看是不是真的受了伤。

子彦冲静一笑,道:“母妃别担心,可能昨夜喝的太多,回去时受了凉。我让杏林馆开服药便是。”

云妃这才松了口气,叹道:“母妃宁愿你一事无成,做个富贵闲人,也不愿你豁出性命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你若出了事,母妃可怎么办?”

说着,她柳眉之上,笼罩起淡淡一层愁绪。

子彦握紧云妃双手,眨了眨眼,笑道:“母妃放心,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母妃担忧。”

云妃看起来依旧心事重重,温柔的望着子彦清秀的眉眼,忽然问了句:“彦儿,我听说,今日早朝南相和东阳侯联合众臣,奏请王上为你封侯。若能封侯,我们便能离开这深宫,去封地生活,远离这些明争暗斗。不如——”

“母妃。”

子彦笑了笑,出言打断云妃,道:“封侯之事,哪里有那么简单。彦儿还未及冠,若这么早就封侯,难免会遭人非议,到时,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

云妃叹道:“你别怪母妃太心急。这段时间,母妃总是睡不安稳,生怕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母妃是忧思过虑了,才会总想这些。”子彦亲手替云妃斟满一碗热汤,乖巧道:“等开春以后,彦儿陪母妃去宫外踏青散心,母妃定能心情通畅。”

母子两个难得凑到一起,云妃也不想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便笑着喝了口汤,道:“一会儿吃完饭,你在母妃这里睡会儿,我让长安去杏林馆帮你取药。”

“长安?”子彦听着这名字有些陌生,便随口问:“怎么以前没听母妃提起过他?”

云妃道:“是两年前,我把他从司膳房要过来替我抄写佛经的。你整日那么忙,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珊瑚插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长安写的字,可比咱们娘娘还秀气呢。而且,他还懂些医术,能帮娘娘分拣药草,娘娘现在可器重他了。”

“两年前?”子彦若有所思的笑道:“这宫里还有这么厉害的小内侍,改日,我定要替母妃谢谢他。”

云妃柔婉的笑了,忙给子彦盛了碗甜汤,又将每样菜都往他碗里夹了点。

子彦刚喝了口甜汤,便听阁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他不由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云妃奇道:“怎么了?”

“无事。”子彦虽这么说,却还是站了起来:“孩儿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芷芜苑外,隐藏在暗处的影子见子彦出来,忙捂着腰部踉跄出来,跪地禀道:“阁主,血凤从东侧门闯入了宫中。属下无能,十名影子,二十名血衣卫,依旧没能困住他。”

子彦微微变色,也顾不上跟云妃道别,便匆匆往垂文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双更,送给某只悠悠的生日福利~谢谢大家支持~么么。爪子花花什么的,猛烈的砸来吧,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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