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赶在天黑前到达百兽山,九辰所选的,皆是艰险难行的近道。
由于峭壁光滑、山道狭窄,随行士兵所携带的火牛,或畏惧不行,或坠崖碎骨,几乎折损了大半。
巫子玉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面色比纸还要惨白几分,他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去看那深不见底的断崖,更不敢抬手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马儿稍微打个磕绊,都能让他惊慌不已。
眼见着那些火牛因极度恐惧而暴躁的乱奔乱撞,以致坠落山崖,连一丁点回声都听不到,巫子玉双股战栗不止,一颗心,几乎塞住了嗓子眼。
不过,令九辰倍感欣慰的是,这位王兄虽然已经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倒难得有骨气的坚持骑马而行,并没有做出什么令王室子弟蒙羞的丢脸之事,来拖他后腿。否则,他定会毫不客气的将此人丢在半道上喝西北风。
唯一令他感到郁闷的就是,每隔一刻,巫子玉要小吐一次,每隔半个时辰,巫子玉要大吐一次。时间掐的,简直比巫王上朝的时间还要准。
黑夜来临时,一行人终于抵达百兽山脚下。
翻过百兽山,就是黑沼泽。
夜里,正是山上野兽活动觅食时,十分危险。九辰命众人就地休整露营,以便保存体力,明日一早再过山。
众人用完干粮和水,便两人一组,靠背而睡。巫子玉只觉全身筋骨都散了架,瘫在地上,哀嚎不已。
九辰懒得理他,只扔了个水袋和一张大饼过去,就大步流星的朝着十米外——两名士兵睡觉的地方走去了。
这些随行士兵皆是隐蔽性极强的夜行装扮,见九辰走过来,一名「熟睡」的士兵似有所察,十分自觉的扯下蒙面黑巾,眨眼,明眸漾漾的盯着那黑衣少年的一双脚,道:“殿下的靴子该补补了。”
竟是不知何时混进来的幽兰。
九辰低下头,果然见右脚的靴头上磨出了一个洞,暗暗皱起眉毛。
幽兰盘膝坐起,继续眨着眼问:“殿下是何时察觉到的?”
九辰挑眉,冷冰冰道:“巫国的死士,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武器。”
幽兰蓦地一震,垂眸,往腰间一瞥,果然看到了露在衣袍外的半截刀柄。
九辰抱臂环顾四周,默了默,猛地出手,将幽兰扯到一处山壁下,问:“这附近的「尾巴」,可是薛衡派来的?”
幽兰明眸闪了闪,坦然道:“不错。”
她正犹豫要如何恰到好处的解释此事,便听对面的少年道:
“能否帮我一个忙?”
幽兰大是意外。
九辰黑眸间泛起些许寒意:“薛衡手下,没有废材。我希望,这些「尾巴」,能拖住蛰伏在暗处的龙首四卫。只需,这一夜。”
幽兰一惊,她没想到,巫王竟会派龙首四卫暗中跟随。
沉吟片刻,她缓缓抬眸,认真道:“此事不难。只是,论道义,风国暗探,没有理由为巫国义务效力。殿下,也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公平,愿闻其详。”
幽兰背过手,长望远处起伏的山峦,轻轻笑道:“从此时开始,至黑沼泽之行结束,我不会干涉殿下所行所为,殿下亦不能干预我所行所为。”
九辰盯着她眼睛,许久,微扬嘴角,道:“一言为定。”
得此承诺,幽兰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夜空。
威虎军,新兵营
一袭金衣的王使,携着龙首四卫最新传回的密报,匆匆行至王帐之中,禀道:“王上,殿下一行已经安全抵达百兽山,明日太阳升起前,就能进入黑沼泽。”
巫王正在同子彦商议后日祭炉神所用铸剑炉样式,闻言,略一展眉,含笑问:“子玉情况如何?”
王使似是轻笑了一声,方道:“王上放心,文时候一切安好,并不曾摔马坠马。”
巫王点头,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些藤笼进展如何?”
王使忙道:“列英大将军亲自监工,已经全部装车,天亮之前,就能运到百兽山。”
“告诉列英,务必挑些可靠的人,不可误事。”
巫王沉吟片刻,如是道。
“另外,回信四卫,若文时候……抑或世子,有任何闪失,他们,也不必回来了。”
“属下遵令。”
王使恭敬应下,便告退出帐,打算去找列英传达巫王的旨意。
他刚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温润声音:“王使留步。”
金衣男子脚步顿了顿,才缓缓转身,轻施一礼,道:“阁主。”
子彦回礼,斗篷下,冲静的眸间,透着洞悉一切的细碎光芒:“本阁有一事未解,恳请副阁解惑。”
王使十分和气的笑道:“阁主但说无妨。”
子彦正色道:“敢问副阁,龙首四卫可是耽于旧仇、因私废公之徒?”
王使神色一震,叹道:“阁主何出此言?”
子彦唇边浮起一抹冷笑,道:“龙首四卫,向来与世子不和。当着父王的面,他们都敢拿莫须有的罪名公然诬陷世子,本阁,凭什么指望他们能全心全意护世子周全?更何况,父王所传之令,皆以保护文时候为先。”
王使听完,思绪万千,一时竟无语相对。
过了片刻,他才恢复一惯的从容,恭敬道:“阁主心中,想必已经应对之策。”
“父王宠爱文时候,天下皆知。以龙首四卫的玲珑心思,即使没有王令,他们也会全力保护文时候。”
子彦摩挲着玉箫,字字清晰道:“回信上,以保护世子为主。”
王使沉默良久,方轻施一礼,道:“属下遵命。”
子时,幽兰归来。
九辰正靠在一面山壁后浅眠,听到动静,蓦地睁开双眸,问:“情况如何?”
幽兰打了个搞定的手势,便挨着他坐靠在石壁后。
九辰长长松了口气,复闭上了眼睛,轻道:“多谢。”
说完,他倒真像是立刻熟睡了过去。
幽兰不由偏过头,盯着那少年额前被山风吹起的两缕碎发,并细细嗅着,他身上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儿,有些不确定的问:“你受伤了?”
九辰只是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幽兰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自己的疑问:“那四个人,应该是奉了王令、来沿路保护你的,为何要困住他们?”
九辰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微微扬起嘴角:“自然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五更将尽时,运送藤笼的特制粮车抵达了百兽山。
九辰命押车的死士们到露营区休息,唯独留了一个死士陪他清点藤笼数量。
清点到最后一车时,那名「死士」忽然伸手捞了一只藤笼出来,低声道:“你要的人,我替你带来了。”
九辰不着痕迹的将那只藤笼踩在脚下,黑眸灼然,道:“谢谢你,阿剑。”
季剑哼了声,没做理会。
九辰摸出匕首,割开藤笼上方出口处系着的麻绳,笼子里,竟缓缓滚出一个人。
身形羸弱、面色苍白、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竟是本该被关押在威虎军中的延陵。
延陵拍掉衣袍上的灰尘,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对着九辰讥诮一笑:“世子殿下果然好手段。”
九辰毫不示弱的一笑,道:“你传授我炸山之法,我助你摆脱樊笼,公平交易而已。”
巫子玉早已酣然入梦,幽兰却一直在悄悄在打量此间的情况。
此刻,她恍然大悟,原来,九辰不惜违逆巫王、也要困住龙首四卫,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延陵。
延陵恰好也朝幽兰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待收回视线,却道:“我改变主意了。”
九辰拧眉:“你要反悔?”
延陵冷峭一笑:“我只是忽然发现,在盯上我的所有人里,难得有人能像世子殿下一样,愿意放我自由。”
“与其悲惨的死在他人手里,还不如,陪殿下赌上一把。”
“赌什么?”
“以戈止戈。”
九辰眼睛陡然一亮:“你愿意让破云弩重现世间?”
延陵摊开手,坦然道:“铸造之术自然没问题,只是,我的确没见过那张破云弩草图。这铸造之法,也就不知从何而起了。”
九辰抱臂,挑起眉毛:“你只需做你该做之事,余下的,我来解决。”
在延陵的建议下,九辰没有再翻山去往黑沼泽,而是直接从百兽山山脊南面炸开暗河,以藤笼为掩护,顺流而下。待众人由暗河漂至山脊北侧时,再把装有火药的藤笼引燃,炸开北侧出口。
暗流虽急,有藤笼的掩护,却避开了许多危险。
待破壁而出,众人极目望去,只见眼前水泽汪洋,遍布暗红色淤泥,偶有浮萍、莎草生长其间,亦被淤泥浸染的看不出本色。满地荒芜中,唯独中间一岭黑壤,古木森森,甚是繁茂,这片处处透着诡异的土地,正是黑沼泽。
火牛折损太多,九辰只能借来幽兰的那只兰埙,用引兽之法引出百兽山上的野牛,来充当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