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站起来,刀离开了她的脖颈。
商岚睁开眼,深吸两口气。
秃头背对着她和那个叫安娜的女人说着什么。
商岚听不懂他们在说哪国语言,但她还是努力听,能听懂的只有李逍的名字。
看样子他们在争执什么,商岚皱眉,忍不住担心他们会怎么对自己。
会杀了她吗?
应该不会吧……
也不一定。都已经在她车上装炸弹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干不出来。
商岚转过头,望向火堆附近的男人。
刚刚那个扶她的男人呢?
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会不会报警去了?
……
张平走出仓库,在裤子上擦掉手心的汗,深吸两口冷气,这才掏出手机。
因为他和萧衍是分开行动的,所以安娜和秃头都不知道他和萧衍有联系。卧底在这两个人身边已经大半年了,张平很清楚安娜对萧衍的迷恋,自从上次在私人会所萧衍甩了她以后,安娜就一直在纠缠不清。
张平和萧衍都是新入伙的,引人怀疑再正常不过。更何况萧衍时不时地就玩失踪,更有人猜忌,只不过因为他能打,又很义气,所以勉强混得开。
不过这也不容易,上次一波人看他不爽,还硬逼萧衍吸毒。
为了脱毒,大冬天的,萧衍泡在冰湖里遭了多少罪……
眼看着萧衍马上要和程德一起行动把毒窝和拐卖人口的团伙给端了,就在这节骨眼上,商岚被安娜给绑了。
只是因为女人吃醋,就又要毁了他们努力了一年的成果吗?
一哥对那女人多好,那女人为了自保,说他们只是炮/友?
“操。”
张平骂了一声。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他打电话,那个男人又会像上次一样跑来找她。
但是如果他隐瞒,这个女人万一真的死了,那个男人会怎么样?
正在张平纠结的时候,电话响了。
张平连忙接起电话,僵硬地笑了两声:“一哥,怎么了?”
“商岚是不是在安娜那?”
“没、没有啊,”张平感觉自己笑得都很假,“怎么了?”
“有人把她的包扔到朱龚家,里面留的地址是秃头管的一片旧仓库,”萧衍语气很急,“她电话关机,我联系不上她。真的不是安娜?”
“怎么会,我一直盯着安娜呢,”张平尽量让着自己语气平稳些,“她手机没电了吧?”
“现在马上要出警,我走不开,你去仓库看看,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
张平回头看着铁门,“一哥你放心。”
“你赶紧去看,我再问问别人!”
“好。”
张平连忙挂断了电话,心脏还没缓过来,就听见女人的咆哮声穿透铁门:
“给我把她胳膊砍下来!”
张平一哆嗦,连忙进门。
商岚正被两个人按着手臂。她挣扎着,却被牢牢地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
“我不会让你死,”安娜俯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女人,不屑冷笑,“就因为你是医生,所以先把他抢走了,这次我砍了你手臂,没了手看你还怎么当医生!”
商岚强作镇静,咬牙强撑,她很怕一松口,眼泪就滚出来。
“分两次,先砍一个,等愈合了,再砍第二个……”
“安娜,等等。”
秃头男附耳对安娜说了两句什么。商岚听不懂,只看神情,秃头男并不赞同安娜的决定。
安娜白了他一眼,转头再次望向商岚:“再给你一次机会,李逍到底是不是警察?”
商岚心脏已经快要炸裂,她想憋着一口气也要英勇就义一把,但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模糊了视线。
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咬牙挤出三个字:
“不知道。”
“哼,”安娜跺着脚,大红色的高跟鞋踩出灰尘一飘一飘的,“给我动手!”
火堆旁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砍女人……
实在不怎么地。
秃头抬手指了指站在门口,距离他最远的张平:“你来。”
张平冷汗涔涔,讪笑着走近:“王哥,你说让我砍个女人,这传出去实在是……”
王昆拍了拍他的肩,也笑了:“你基本是和李逍同时入的伙,早就有人跟我说过你,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挺好的么?”
张平被他笑得发麻:
“断了个胳膊多亏,给男人爽还能挣钱……”
“专门有人喜欢残的,把过程录下了,还能卖钱。”安娜打开手机录像,冷笑,“快点砍,这么冷,磨蹭什么!”
张平接过秃头递过来的砍刀,握得骨头泛白,手背暴着青筋。
他看着满脸泪痕,惊恐地看着他的女人。女人脸颊都是泪,被按在凳子上挣扎不得,纤细的手臂被人按着,无助地望着他。
噙着泪的眼中满是求救的期冀。
张平只看了一眼,便连忙一开始目光,不敢再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商岚身后的。
“砍!”
女人尖叫着。
女人颤抖着。
女人笑着。
女人哭着。
刀落了下来。
刀落下来的一刹那,商岚最后一根神经崩断了。
她感觉自己在喊,声嘶力竭地喊。
但奇怪的是,她却听不见自己的哭喊声。
最后的意识定格的画面里,有自己滚落在地的手臂。
那是她的手,被人从臂膀拦着一刀砍断的手。
一只血红色的高跟鞋在踩她的手臂断裂处。
明明已经断掉了……
为什么被踩的时候,她还感到疼痛呢?
商岚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
血的颜色,鞋的颜色充斥了她最后的视野。
视线模糊,她晕了过去。
“处理好,别让她死了。”
安娜嫌弃地踢开地上的断臂,转身离开了仓库。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仓库。
张平手上的刀咣当掉在地。他连忙扯下衬衣,绑住女人汩汩流血的断臂,捡起地上站了泥土的手臂,抱着女人逃进了风雪中。
“你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重症监护室中,杨旭明负手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女人。
被砍掉的手臂已经被杨旭明重新接上。也许是因为打了安定,女人平静地躺在床上,看不出来她曾受过多大的伤痛。
她已经这样平静地躺了四天了。
杨旭明低着头,眉头紧皱。
他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因为他临时有事离开了一阵。
这段时间里,女人醒了。
护士通知了杨旭明,而杨旭明临时走不开,就先告诉了张平。
看到张平失魂落魄地把这个女人带来的样子,杨旭明就知道是这小子动的手。
张平是最希望她能醒来的。
但当杨旭明重新赶回医院,却发现张平一脸惊恐地蹲在icu门口。无论杨旭明问他什么,他都摇头不说。
事情的经过还是护士告诉杨旭明的。
商岚醒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冷静地偷了护士推车上的一把手术刀。她把刀藏在被子下,装作睡着了的样子,等张平进门看她的时候,想将手术刀刺进张平心脏。
好在她晕了两天没有进食也没有力气,两下就被张平拦住,挣扎的时候晕了过去。
杨旭明揉揉眉头。
他眼看着一只兔子变成了一只狼。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商岚被悄悄送到他这里的第二天,萧衍就得到了消息。
安娜将砍掉商岚手臂的视频发给了很多人看,这很多人中,有好事者发给了萧衍。
听同行的人说,萧衍看到视频后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但萧衍一轻举妄动就可能会导致所有人的危险,杨旭明隔着电话骂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萧衍一直都在哭,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老师,她是个胆小鬼……她是个胆小鬼啊……”
杨旭明认识萧衍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惊慌失措。
杨旭明忍不住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roy的时候,他只有九岁,在一群解救成功的小孩子中间显得格外醒目。所有的孩子都哭,只有他一个咬牙狠狠地盯着人贩子,指着人贩子对警察一板一眼地控诉他们是如何虐待孩子的,小小的人身上有种超越了年龄的冷酷。
也许是因为儿时的经历太过深刻,这些年只要他有时间,就赶来帮忙,去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人,流了很多次血,但从落过泪。
杨旭明看着床上安宁沉睡的女人叹了一口气。那个男人在最糟糕的时间里,遇见了最想保护的人,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保护的了她,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后悔莫及的遗憾了。
但杨旭明还是很奇怪,因为roy每次去见她,都百般小心,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引商岚追查起疑。所以女人昏迷的时间里,杨旭明查了她暴露的原因。
因为一张照片。
两个人相拥的照片。四处散播那张照片的人想要查清roy的身份,却被安娜一伙人察觉,这才暴露了商岚。
要找roy的人叫许成乾……一直对商岚纠缠不清的知名导演。
感情最误事。
杨旭明看着床上的女人叹了一口气。
她的肌腱、骨头、血管、神经全部被砍断,断肢创面又受了二次损伤,一定不能恢复如常了。
但至少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现在更要紧的应该是她的心病。
现在她最需要的应该是心理疏导,否则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正在杨旭明冥思苦想自己认识哪个专攻心理方面的专家时,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
“醒了?”杨旭明连忙弯下身,轻轻拍了拍薄被下的手,“放心,你现在安全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商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声音微弱地唤他:“老师……”
“对对对,”杨旭明连连点头,笑了笑,“小岚,你现在很安全,手臂也接上了,会好的,别担心啊!”
商岚偏头看着打着石膏的左臂点了点头。
杨旭明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小岚,你还记得前天,你……见到张平的事吗?”
“张平?”商岚想了想,摇头,“是谁?”
“那个伤害你的人……”杨旭明看见商岚变得惊恐的脸色连忙岔开话题,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了没事了,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在他的安抚下,女人又睡着了。
看着看着,杨旭明心里越来越沉。
眼前的女人受了强烈的惊吓,提到事故现场的时候那种惊慌失措是真的;
前天的女人偷了手术刀,行事缜密,耐心地等待张平只为了报仇的冷静也是真的。
如果都是真的……
杨旭明脑袋里闪过四个字:
精神分裂。
不会吧?
又不是拍电影。
他马上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但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却没过多久被再次证实。
夜里张平想趁着夜里女人睡着的时候再次偷偷探望,坐了一会儿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脑后狠狠地挨了一记。
杨旭明正好在走廊里抽烟,听见响声立马跑进icu。
张平倒在地上,脑后鲜血汩汩,他的身边洒满了鲜花和碎裂的玻璃花瓶碎片。
杨旭明的烟掉落在地。
他看见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在笑。
他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只知道微笑道歉的女人脸色见到这种张扬无畏的笑。
女人苍白的脸上粘上了几滴血,长发散落凌乱,有种破败的美感。
她看着他,把玩着手上的玻璃碎片,看着杨旭明慢慢勾起唇角,悠悠问道:
“大叔,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