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就是我们救你回来,所想要的?”步惊云沉沉开口,“是谁告诉你,我,还是雪缘,这是,我们所要的?”
如果是为了雪缘,那么,救你回来就算是完结。随后的,你醒来后的,返回天下会一路上的……还有,刚才的,一切,究竟算是什么?!
秦霜轻轻笑了:“便是因为你们没有开口啊。所以我愿意了,就这样啊,挽救苍生……”刻意拖长的语调,说不出的嘲讽,随后唇角一勾,“但,如果你们想要更多,我也不能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无需祈求,自有衡量,自会给予。但有心相求,则一无所得。
这是怎样诡异的思维方式,又是怎样的扭曲回应?步惊云垂下眼,用熟练的冰冷表情,盖过心底几乎难以压制的冷嘲,又因为纵是做出恶意,那双紫瞳中亦难遮掩的悲伤和愤怒而无奈。
当仇恨被爱所取代,那么对所爱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疏离,更无法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掌下微凉的肌肤伤痕斑驳,旧伤,都已经被她洗去、遮盖,新伤又累累得加上去。
伤也不会叫苦,痛也不会出声。
若果真是无情,如何吃得这么多苦,受的这么多痛?绮年玉貌,冰雪聪明,便是她什么也不做,也自可以受尽宠爱,安享荣华。但是她却为了报偿雄霸的赋予之恩,稚龄便投身江湖,为雄霸称霸武林的野心低头效命。
现在,无双城已灭,天下会再无别的对手,她已经可以离开,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负她心比天高,平生所愿。却为了他和雪缘这次救他回来的恩义,再度为自身套上枷锁,背上不属于她的责任。
若她真的冷心无情,不愿去做,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她还是应了,不待所求。
只是,她的选择终归是,情愿舍命,不愿舍情。
冷,自步惊云的心底漫出,痛,不是身体,而是灵魂的抽痛,她的聪慧,她的敏锐,她的洞见人心,偏偏却在这上面视而不见,因为她不相信,会有人喜欢她,别人对她付出的情感,没有所求,不会利用。她情愿要人恨她,不愿要人爱她!
因为恨,她可以无视,爱,却叫她窒息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痛,叫步惊云再也不想忍耐,他想要开口说,他所做的,不是为了雪缘,不是为了苍生,是为了她,只是因为她,因为他喜欢……她!
只是一迟疑,已再没有机会。
秦霜收回手,擦去唇边逸出的血丝,情绪的激荡已经让她精疲力竭,无论步惊云是什么想法,还有什么话,她已经不想再听,也听不进去,紫眸徐徐看向风阁的方向,戾气浮现:“这是我的选择,一切后果自然由我自己承担。这是决定,不是来和你们商议,你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步惊云,云师弟,你若想,我还能保持清醒,以善对你,那么,就一个字也不要说!”
再说一个字,她就会压抑不住情感的直接反应。
那不会是善,只会是恶!
在她许下将行大善,必将带来大恶。善与恶,正与反,她必须保持平衡,若有一端失衡,那么她便会……疯!
风阁之内,断浪骤然一个趔趄,左腿剧痛,几乎跪倒下去。
站在他身边的聂风即时察觉,及时将他拉住,见断浪满脸阴沉,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浪?”
断浪深深呼吸,痛也只是一瞬间,却叫他深自忌惮,这所谓九叶十瓣千生花,让他和秦霜所结成的那“母子”关系果然匪夷所思,隔着那么大一个庭院,秦霜竟然也能发现他和聂风站在窗边,远远地观察着云阁中她和步惊云的动静。
现下这一痛,便是直接给予他的警告。
不过,这个警告,是警告什么?
警告他不该看?一起看的还有聂风。而她和步惊云那么明目张胆,站那么高,谁看不见?风云阁本为一体,难道还要他们避出去,为她和步惊云腾地方?
是果然,只有他。
就像他在洗剑池,没有任何其他人,偷偷地碰了她一下,就险些被她杀掉。而当初的聂风,现在的步惊云,离她那么近,那种种的举动……她,都不介意!
压下心中怨忿,断浪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怎么突然那么的……亲近。还有,看刚才霜……小姐摔下来的时候,你那个紧张劲,恨不得冲过去……嗯,你的轻功,现在果然很高明了,这么远,也能赶得上……”
聂风深看断浪一眼,没有接口,也没有像往日般一笑过去。桌上安放着雪饮,断浪说是秦霜清理洗剑池,不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他送过来,火麟剑也悬在断浪的腰间,更似是这个理由的注解。
但聂风总觉得,断浪说出的只是极少一部分,他所知之多、所参与之深远远超过他的想象。那么他平日的玩笑,也未见得都是随口说说。
断浪顿觉无趣,他也不想在和聂风相处的时候,见得对方吞吞吐吐,想问却又顾忌,但有些话,却是真未到说的时候,何况,眼尖见得门口黑色罗裙一角闪过,笑道:“风,这个时候,我该走了,再晚,路上查问的麻烦。”
聂风“啊”了一声,微带歉意地道:“浪,是我疏忽了。近日我也一直没过去看你,你那里,可缺少什么?可再有受刁难?”
断浪身子一僵,随即恢复,嬉皮笑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别的心思:“你说那个秦宁秦大总教么?他怎么敢来招惹少爷我。”拍拍聂风的肩,“放心好了,些许小事,我还是摆得平的。倒是你,”放低声音,“小心,你那个侍婢,她……”
似乎有什么顾忌,断浪没有说完,聂风亦体谅地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走出门,断浪与新来的那所谓天下会最好的黑衣侍婢剑舞擦肩而过,果不其然收到白眼一个。从一开始,他便看这个剑舞不顺眼,是愈看愈觉不顺眼,既不如秦霜聪颖无敌,又不如孔慈温柔入微,却端着一张冷脸,满嘴污言秽语。
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做侍婢还拿剑干什么,又不是卖艺。她就小心眼,处处给他脸色,更……就算她是……那又怎样?
但聂风,说是知道了,可是,具体又怎么对待?聂风的小心全用在了秦霜身上,对旁的女子,态度可是宽宏得很!
将手中的汤盘放在桌上,剑舞道:“风少爷,该喝汤了。你来尝尝,今天的有没有进步?”
聂风摆摆手,淡笑道:“先放着罢。”眼睛依旧望着窗外。
自剑舞第一日来,便自告奋勇要为他煲汤,对这样的好意,聂风素来不忍推拂,便爽快接受,点了一个最简单的猪肺汤。
在聂风想来,既是侍婢,又号称天下会最好,想来总该有几分厨艺。结果却叫人哭笑不得。
这个剑舞,看着也有一张冷艳能干的脸,外表颇为欺骗人,一来便是一剑试探,傲气冲天,却全无自知之明,如果是在实战之中,如果面对的不是他,而是秦霜,只怕早已……不杀,也会原样奉还。
难怪,会派到他这里。
只是那份一塌糊涂的厨艺,怎么能有人做出那么难喝的汤,入口欲吐。
但聂风,终究没有吐出来,看着剑舞一脸期待,想起当初苦心学厨,每次做好,端到秦霜面前,亦是同样表情,能叫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一个笑容,便是一日天晴……
强皱着眉喝了下去。结果,却是好人难做,每一天都有一锅猪肺汤等着他。聂风只能苦笑着,每日照喝如仪,喝完后认真品评,希望她有所改进。
当日的秦霜可未有这种耐心,尝一口,不好立即拒绝……终磨得他练出一手好厨艺。断浪说他太过讨好,现在想来,却觉温馨……是喜欢,便喜欢全部,哪怕任性、娇气、挑剔……就算辛苦也甘之如饴。
可惜,秦霜,不是普通的大小姐,他也做不到无视那么多人命。
花木遮掩,只是见她从屋顶摔下,步惊云紧跟着跳下去,却不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步惊云可接住了她?她可有受伤?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再想知道,亦不能过去。哪怕,风阁和云阁,只是隔了一个园子。
这些时日,他听从断浪的劝告,不离开天下会,也没有去找她。今日才恍觉,曾几何时,他和她已经几成陌路,多看一眼都是奢望,连想做什么,都必须三思而后……不行。
而更无法接受,见她摔下,他的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接住她……原来,便是她做了那样的恶,他依然关心她!
现在的他,哪里有心思再去品尝汤,评点意见,照顾剑舞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