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变成大笑,用力捶地,为什么?为什么!
九叶十瓣千生花,千万朵血莲之中才出现一朵。若有出现,便是莫大机缘,阿修罗族会选出资质最为出色的王女投入血池,期望其与千生花融为一体。
然后,十瓣九子,一子一魔,九魔一王……是谓九子天魔母。母与子的力量相加起来,甚至更在接受了整个血海力量灌输的阿修罗王之上。
不是每一个走入血池的强者都能通过考验,登基为王。能与千生花融合的王女更是万中无一,九子天魔母,便是在阿修罗族中,也只是一个传说。
做为阿修罗王曾经的密友,一同历经成王的考验,阿修罗族的秘闻无所不知,但她从未想过成为其中一员,更未曾想过有一日会晋升为这种传说中的存在。
天邻小村之时,她心灵失守,妖莲异香本应引起她的警觉,然而步惊云心有定见,聂风意存怨怼,即便嗅到香气,也只是稍生差异,念头不动,更未有多余动作。旋即她便硬生生用身体的痛,镇下心中的痛,连并妖莲的异动一起压下,危机未生已解,
直至此次醉酒,神魂飘荡,沉入识海,重见记忆碎片,摇曳不能自已,对身体放松控制……
是不该喝酒,还是不该沉梦?或者怪罪断浪出现的不是时候?
就算神魔,心灵也有疲惫的时候,何况做为人,更受着身体的制约。
即便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不愿成魔,那么,成魔……之母?这样的笑话,叫她笑得都要没了力气。
想要的没人能给,不想要的……这一次,不是她愿不愿和血海斩断联系,而是阿修罗一族,肯不肯放过她!
“我若不是我,我便愿意成为你。”慢慢止住笑意,举起手,凝视其上被断浪咬出的伤口,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结局……骤然低下头,复又一口重重咬下,“但我却是我,只是我!”
痛,很痛,可是痛到这个时候,还是无泪可流。
对我好,就一直好下去。恨我,也要坚持到底。而漠然无关的,也应该永远如此。那样,我可以得到我所喜欢的平静吧?
可惜,那样的世界不存在!
不想争,同伴是那么少,朋友更是珍贵,可是,却不能不争,因为输了的人,所有的全部都会被剥夺!
不是因为得不到才不肯放弃,而是这一条路,若不走到尽头,我总是心有不甘!
那么,这样的理由也可以接受。清瞳中翻腾的情绪平复如镜,照出万物无情。
闭目沉思,曾历的痛苦,必须面对,曾喜的温柔,必须剥离……我在此岸,静静凝视彼岸,凝视着你,这一刻,你也会想起我吗?
因为情义而结交,因为利益而划清界线……是王,就必须担起王的职责,做出王的行为。
王者无亲,更没有朋友!
吾友,这样的你,我会郑重对待,为我们的过往给予同样对等的价值……
徐徐起身,依旧紧闭双眸,解开破损的衣物,丢在地上。
她的魂魄在生死之间,历经天地锤炼,异常强大,不是任何妖物所能动摇,所以便是被种下妖莲,亦不曾丧失神智,甚至一回归现世,便即将其牢牢压下、甚至化为己用。
但只是利用,过度的压榨甚至招致反噬,才有了十瓣分一的意外出现。
她的身体太过残败,只是在勉强维持中,就算她放开压制,任妖莲吸食自己的血肉,也无法满足妖莲的需要,何况,在某种意义上,她的身体和它已经融为一体,吃她就等于在吃自身。妖莲只能寄望其他,分出子瓣维系生机。
那么,如果她连魂魄也一并开放呢?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活下去,融入我,我不会再视你为不可接受的异物,你将会是我的一部分,随我共存。
鲜红色的战甲凭空浮出,遮住褪去衣物后无所遮掩的身体。徐徐睁眼,按住胸口,秦霜低低而笑:“我们,可不能够那么随意,至少,要学会挑食!”心念一转,战甲化为火红曳地长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一次,是真正欢畅。
衣上波纹层层而起,过往的九子天魔母只寄望魔子的强大,还未有自求与己身,不求其他。但秦霜,她重新苏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聻,自血池而出的时候,席卷了其中一半精华,足够妖莲所需。
不是没有,只是不肯用。
无论记忆缺失多少,那份固有的骄傲始终存在,让她不能够借用什么权宜之计的理由去妥协。正是这份骄傲,叫她魂伤神断仅余下本能的时候依旧能够奋力搏出一条生路,也叫她面对浊生欲流、同行引诱的时候,始终未曾被同化……
然而,成也骄傲,败也骄傲。
她超出周围太多的表现,让别人习惯了承认她的完美。她虽然曾对聂风说过她也并非万能,可能败,也可能死。但在具体的行事中,她并不相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即使一时不能,也终能想出办法。
在自信和被纵容之中,她独立面对所有,愈行愈远……再锋利的剑一直斫砍也会折断,再坚强的人一直独行也会寂寞……而习惯了仰望群星,却不能忘记一个人往往绊倒只是因为脚底不起眼的碎石。
力量就是力量,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胶柱鼓瑟?
环视满池残刀断剑,破坏,总是比建设更容易。搜罗用了多少时间,损毁又用了多少时间?不过也无妨,既然意识到,总可以修复。
唇边的笑容愈深,火能锻金,断浪,正正是最好的人选。
缓步走向高岩,若论不属于她的,还有这两把。
无双、英雄!
拔起无双剑,剑光幽幽,无人使用,剑也寂寞。
那么,是该到她践现给人的许诺的时候了。
挥手收起自己的剑,一手提着无双,步出洗剑池。
愈是强大的力量受限愈多,而若一味依赖那些非俗世的力量,她终会沦为神魔之属。她所能走的,还是习武、练剑,无有捷径可走……
残阳如血,赤霞满天,云阁的屋顶之上,坐着一个人。十指交叉,掩着唇,似在沉思,又似在发呆。晚风阵阵,黑色的斗篷随风翻飞,包裹着主人强健的身体。霞光为微卷的头发涂上一层赤红,但即使是这样鲜艳的色彩,依然无法叫这个人带上丝毫温暖。英挺的面容,依旧是那么冷峻如冰,深黑色的瞳孔,仿若千丈寒潭,将一切情绪深藏。
花不开,凋零眼前伤随春逝,心无意,漫看天外云卷云舒。
他曾习惯只藏身黑暗,以为一切光明与己无缘,终是走出来,沉默地坐在云阁最高处,看天边云霞变幻莫测。他所看的不是瑰丽无边的景色,而是自秦霜处得到的启发,武学之道,不止在传承,更在光大,了解云的特性,溶于排云掌之中,会使得他的武功更进一步。
而若有可能,更可了解神所灌输于他和聂风体内的摩诃无量。若能掌握,那么,他潜伏在天下会的初衷、宿愿,便可以得偿……
可惜,到现在依旧毫无头绪。
而他,不哭死神步惊云,却成了天下会一道独特的风景。
坐得高,看得自也是远。
远远地,步惊云便已经看到了秦霜的身影,冷寂的眼眸微微泛起波澜,目光牢牢钉在秦霜身上,看她由远而近,进入风云阁后,直直转向云阁。心中惊疑不定,她,来做什么?他还记得宴席上秦霜的表现,那样的娇痴,是无心的天真,还是故意的作弄?
为了避免雄霸疑心,他只能视若不见。是,叫她失望了吗?她是真的将他对雄霸的怨、恨,忘记了吗?
心念潮起潮落,步惊云的身体却坐在原地,稳稳未动,只有一双冷眸对上秦霜仰视的眼,你,来做什么?这些天未见,你,还好吗?
秦霜抬起头,看了片刻,见步惊云丝毫没有下来的迹象,眼眸中不经意带出几分委屈,旋即敛去。
再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纵容她,这样才是最好,从来的无条件,结局都是惨痛,总叫人付出难以想象的高昂代价。
若她再坚持片刻,或者委屈之色更浓一些,步惊云或许已然忍不住纵下屋顶,迎接她的到来。
秦霜或许永远意识不到,有时候,女子的温柔,远比腰中的利剑更有用。
就像孔慈,屋檐下的梯子,便是为她所放。
只是因她见步惊云常坐屋顶。天山之上,寒风料峭,不免担心步惊云会冷,知道劝不得,便架了梯子,不时上去陪一陪,送一件外衣,说几句关切话语。
就算内力深厚,寒暑不侵,然而人的心,却需要那些温暖。
那些出于感性而不是理性的关怀,才叫人意识到为人的需要,不是纯粹的利益,抚平那些寂寞、忧郁、空虚,叫冷漠的心受到滋润,不致于完全陷入干涸,在感情骤然来临的时候突然崩决……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算明知道关怀中缠裹的是让人软弱的毒药,可又能够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