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城覆灭,天下会在江湖上气焰暴涨,风头一时无二。
然而无双城总坛之外,尚有三百多个分坛,遍布神州各处,势力十分广泛。这些分坛虽然因为被天下会的计划所阻,未曾及时回援无双城,而无双城离奇覆灭的消息也足够震慑,让这些残剩下的分坛未敢公然反抗天下会随后的吞并之举。
但这其中,未尝不有人别怀心思,借机为私己牟取利益。还有一些小门小派,生怕天下会一家独大之后便将兵锋指向他们,暗中出手阻挠,一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江湖之上暗潮涌动,各种阴暗手段层出不穷。
强势之下,这些不过是甲癣之患,举手即灭,但雄霸亦未曾轻忽,辛苦筹谋多年,终于斗倒劲敌,称霸江湖,怎容些许宵小扰乱,让他不能完美收取战果?
及时处理、安抚、收伏无双城这些残余势力,顺利将这些人化为天下会的新进一分子,这些事宜十分琐碎,亦十分耗费精力。待得雄霸发号施令,遣派人手,将这些人或收或灭或解散,大局定下,又镐赏过这次出征无双城归来的大军,距离秦霜等人归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数日。
眼见诸事告得一个段落,雄霸想起,无双城的灭亡是近年来天下会的头等喜事,怎可以不大肆庆祝一番?当即决定,在第一楼举行一场盛宴。
做为灭掉无双城的首功之臣,秦霜份当首席,列次以下本应是步惊云,但不知雄霸做何想法,将步惊云置于自己左侧,位次并列,隐然与秦霜分庭抗礼,聂风在其次,独留秦霜在右首。
天下会中早将秦霜这次的事迹传遍,难得可以在公开场合见她出现,一时之间,或隐晦,或露骨,几乎无人不看向她。
若是往昔,秦霜虽依旧从容,却亦绝不喜欢,更会为其中所隐含的种种情绪而皱眉。此际却毫无所感,眼眸一开一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将堂下列席众人一一表现,如同上位捕猎者,便是不在意,也会习惯性地扫描猎物,以便狩猎一旦开始,便能够抓住弱点,一击必杀。而众人之中,寥寥几个敏感的人有所察觉异样,但秦霜看过即收,叫人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目光回转,对聂风,秦霜也是一眼即过,到得步惊云,骤然弯眸。
步惊云垂着眼,状若死木,未曾露出丝毫反应。
秦霜撑着颊,亦垂下眼,堂下没有可列为威胁的人物,甚至连需要多看一眼的都没有,她也就松了心神。回归之后,仿佛要将离魂后在冥府未曾安枕以及回魂后七七之日内睡亦难安的欠缺补上,几乎日日补眠,她连望霜楼也未曾出过几次,睡的时候远比醒的时候多。只是坚持这片刻,又有些困倦。
雄霸正自对众人训话,未曾注意她的表现。文丑丑却是始终对她极为关注,见她精神比刚回来之时好了许多,但仍带着虚弱的苍白,心中正自盘算再去药库找找看,再多送几味补气补血的药材过去,骤然见她对步惊云所做的表情变化,险些一个呛咳出声,忙忙用扇子遮了嘴,看看秦霜,又将视线转向雄霸,心中不住祈祷。
他这副穷急之状未曾引起秦霜注意,倒是让雄霸将目光转向他:“丑丑,你有什么话要说?”
文丑丑一急,倒是想出一番话:“帮主,无双城灭了是大喜事,帮主向来赏罚分明,这次立功的人,人人都领了赏,但好似还有所遗漏哩。”
若是平日,文丑丑断然不敢说出这番话来,因为他从来都猜不透雄霸莫测的表情之后,会否突然吐出一个“死”字,以雄霸的权势地位,早已足可一字定生死。但有秦霜在场的时候,雄霸的心情总会比平时好些。此时听得文丑丑说他有所疏漏,并未不悦,反而豪情一笑:“丑丑,你说我漏了谁?”
文丑丑偷眼看看雄霸神色,答道:“自然是帮主的三位爱徒,这次出征,他们都立下大功,帮主下面的人都赏遍了,可还未曾赏过他们。”
雄霸故意一沉吟:“惊云和风儿也罢了,是未曾受赏,但霜儿,难道望霜楼不算?”
文丑丑立刻道:“那怎能算,望霜楼么,那可不是帮主赏霜小姐这场功劳的,而是做师尊的对徒儿的一番美意,体现的是帮主的拳拳之心……”
雄霸颔首道:“不错,望霜楼的确不能算。只是老夫给徒儿的一份礼物罢了,霜儿,你可喜欢为师这份礼物?”
在他人看来,望霜楼便是他对秦霜的重赏,但在雄霸自己,哪怕秦霜一丝功劳也无,他也会将这座特特为爱徒所营建的新楼赠给秦霜做为新居,所表达的自然不是做为天下会一帮之主对于属下的表彰,他要的,自也不是寻常就可得到的忠心。
听得雄霸询问,秦霜即时道:“师父,我很喜欢。”已经说过一次,再说一次对她也毫无难度。而喜欢又算什么?以前她不轻言喜欢,现在却是简单,先喜欢,再毁掉,这个过程也许无聊,但总是不沉闷。
雄霸听文丑丑转述过,再听秦霜亲口说出,依然十分开怀,笑道:“只要是霜儿喜欢的,为师都不会吝惜。那么,霜儿还想要什么?”
秦霜所立的功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堵上了帮中众人的嘴。若依照雄霸本来的心思,无双城之亡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秦霜打乱计划的出手,所表现出的惊天能力,反叫他心中似是多了一根刺,连扫灭无双城的喜悦也减了几分。
但数日下来,听文丑丑说,这些时日,秦霜一直在望霜楼休养,几乎是足不出户,与所有人的交通一概隔绝,便是步惊云,也只是刚回来那日同行,此后再无来往。
雄霸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愧疚,既觉秦霜虽然灭掉无双城,但亦身负重伤,他又何必再去猜度爱徒的能力。又不知是否爱徒亦是窥知到自己的心思,主动低伏,以便让他释怀。想起另外一个一直频频和他闹别扭,丝毫不体谅他一片苦心的人,雄霸更觉得对这个贴心徒儿有所薄待。
至于步惊云和聂风,雄霸自有盘算,虽然只是为他打下铁桶江山的战斗工具,无双城灭亡之后,似乎作用稍减,但江湖风波多多,难说哪日又有需要,二人仍存在高度利用价值。
何况,随着天下会吞下无双城后,徒众越来越多,势力愈来愈大,内部结党的隐忧也覆渐次浮出水面,他虽然素来喜欢独揽大权,以严厉手段将所有徒众集中管治,但精力亦非是无限,分权管制势在必行。
而帮中除了文丑丑管理细务,便是数年之前为秦霜所建的天霜堂。这一堂在天下会早期崛起之际,曾在秦霜的统领下,为天下会立下汗马功劳。
随着他先后收下步惊云、聂风二徒,对外征战的事宜,归了风云,秦霜渐渐退隐于暗处,天霜堂也黯淡了光芒,但依然保持构架完整,运转有序,为帮中培养了众多精英,仍是帮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考虑到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得过于偏心,亦是平衡帮内势力所必需,步惊云和聂风分别独立建堂也是势在必行,亦可算是这次二人所立功劳的筹赏。
但秦霜这次所立功劳之大,在三人之中可称为最,又该如何加赏?难道真亦要公告天下,立秦霜为天下会的继承之人?
这个想法刚一浮起,便被雄霸按下,他虽近知天命之年,但自觉精力充沛,近来修炼三分元气又有突破,又灭了无双城,正是一展平生抱负的时候,怎肯平白被人分薄了权力,哪怕只是名义上也不行。左右他离大限之日尚早,不必过早考虑这个问题。
而他更了解爱徒心性,外表看似温顺,惟一旦决定的事,绝不改变,骨中更有一种烈性、傲性,惟是美玉,不同瓦砾。其志从来不在天下会之中。从前或许还未曾察觉,但经过无双城一战,雄霸已经很是明白,清心寡欲,轻情重恩的反面便是冷漠峻拔,铁血无情。人不负她,她便不负人,亦可说,人若是负她,她亦绝不会手软,若是逼得紧了,无双城原址处的一片空白或许便是最好的范示。
不过,雄霸自认对秦霜仁至义尽,定不会出现这一幕,此际不过是藉着话头,想要再一次确定秦霜的心意罢了。
“回去睡觉”四个字险险到秦霜嘴边又咽下:“师父为霜儿想得已经十分周到,霜儿想不出还有什么想要的。”
眼眸微微垂下,掩住一瞬的怔然,这样的说辞,如同本能,是真实的想法,也是因为知道对方想听。
这里不是……这里是天下会,眼前是师父,是长辈,不是那个嬉闹无忌、想到什么都可以说,想到什么都可以做,可以无限放肆的……而那样的人,是真的有过,而不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吗?
秦霜的回答并未曾超出雄霸预料,满意地一笑:“好,霜儿若是想到了,一定要告诉师父。”
再次试探所得到的结果终于让雄霸暂时放下心,这还是他的霜儿,无论她表现出什么样的奇异,对别人的态度怎样,对他,终还是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