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秦霜的笑颜,聂风心底最后一丝热度也退去,若水轻拍湖岸,波犹未平,但石堤只余一片沉寂的幽冷。
秦霜罕有真正的欢喜,此际却笑得如斯明媚。但凡有一丝情愫,便不会是如此表现。
他只是轻轻一推,她便即时清醒,所谓的颠倒迷醉,从来不曾真正出现。但她又何必那样说呢?因为不是反讽,愈叫人难堪。
她知不知道,在清冷禁制中骤然透出的柔媚,才最是令人心动神驰,遐思无限……
梦只觉进退两难,聂风那怔怔的注视中一闪即逝的哀伤,秦霜没有留心,她却看得分明。心中突然生出一句既不对景也许也不对情的诗句: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一位,血缘中的姐姐,现实中的敌人,实际上的陌生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面孔,生着怎样的心肠?她前后不过只见过两面,便已生出莫大的好奇心。
可惜,她们是敌人,只能是敌人。
但聂大哥呢,他是选择中立的。现下,就算是或会被认为别有居心,就算是觉得在这里便是存在的多余,她亦不得不再度发话提醒:“聂……大哥身上所中的‘三日勾魂’的毒……”
“若不及时医治……”
梦只说一半,秦霜和聂风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聂风微微一笑,温言道:“生死有命,亦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这个办法,梦,还是不要再说了。”
梦咬住唇,目光转向秦霜,她既不能自荐,亦说不出我知道青楼在何处咱们立刻走吧……甚至是早知道便效仿她所知道的那个曾经的例子,干脆打晕,待醒来后便木已成舟……此际在聂风已然明言不愿的情形下去实施。
医治的方法知道,医治所需的……也有,但,中毒的人本身却万分抵触,情愿死也不愿采取。再高明的大夫也会束手。
秦霜微一沉吟,对聂风微笑道:“能不能,再让我握一下你的手?”
聂风生出迟疑,有了刚才的教训,再怎样豁达,也不可能毫不犹豫。或许从今以后,他都不会主动靠近,他是生有血肉的人,而不是不懂七情六欲的石头。
“只是握一下……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勉强。”
聂风终还是伸出了手:“我自是相信师姐的……”秦霜一言九鼎,只要说出来,便一定不会违背,但是,问题并非如此啊。
秦霜真的只是一握便即松开,聂风收回手,右腕上的雪魄珠忽然啪地一声,系数化为飞尘,散裂于地,消失无迹。
聂风怔了一怔,还未发问,秦霜已道:“适才我便觉得你阳气太盛,很是奇怪。原来是因为中毒,由解法推知,想来这种毒至阳至烈,一入人体,便如烈火浇油,发作迅猛,更有……作用。雪魄珠至阴至寒,两者自然不能相容。以你的身体为战场,倒叫你吃了苦头。”
“不过,雪魄珠本是为了辅佐冰心诀,压制你体内的疯血,既非对症,也不能……”
“总之,现在,应该没有大碍。”
聂风微笑,重复道:“我自是相信师姐的。”同样的话,这一次却是释然,甚至压过隐约的苦涩。关键词语的含糊,话题一转,更直接跳到结语,迥异秦霜平素的说话风格。叫他顿时明白,数年的体贴周到,都及不上方才的一退,叫他终于赢得了秦霜的认可和尊重。而秦霜的承认,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在言语的体恤上,
她一直知道别人愿意听什么或不愿听什么,只看她愿不愿意顾量对方的感受有所选择。而基本上,外表温和骨中冷漠的她宁可不说,也不会去考虑斟酌言辞。
回想前日秦霜和月明曜雨中树下一吻之后对月明曜的斥责,他早就应该清楚,对于*,她是持着何等轻蔑的态度。
她的放纵只是一时的轻疏,或者还别有隐情。之后她会转头无痕,而他,若刚才没有及时停住,那么,今后,他在她心中,或许便只是一个有着“风师弟”称呼的玩物。
她的轻和重,如泾和渭一样,同出一处而截然分明。
只是惋惜雪魄珠的不存。
那个雪花纷飞的元宵灯夜,他守在天下会的汉白玉牌楼下,看她和步惊云拾阶而上,看见他后的乍惊虚笑,叫他的心刹那间坠入谷底。随后却是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转,她赠他雪魄珠手串,告诉他疏远的原因,更为了他说下的那句话,发下誓言,且拉上步惊云做见证。
彼时的他尚在懵懂,随着成长,经历增多,才渐渐明白,相比他彼时不自量力的言辞,秦霜的回报是何其厚重。所以一直佩戴,不只是因为能够压制疯血有益。
而今,就算她再赠他,亦不是当初那一串了。
相比起聂风的放松,梦就有些凝重:“聂大哥,能否让我为你把一把脉?”
聂风看向秦霜,秦霜无所谓地道:“可以啊,医圣的传人,在医道上应还是擅长的。”
梦猝然抬头,深看秦霜一眼,但终什么也没有说,伸手搭上聂风的脉搏,两只手轮流试过,有些不解,但亦微微松了口气:“是,聂大哥,你身上‘三日勾魂’的毒已经解了,只需要出去再服几副寻常清热解毒的草药剂就可以了。”
聂风微笑道:“我师姐,从无虚言。”
梦转向秦霜:“能否让我为你也把一下脉?”
秦霜眼神骤冷:“不需要。”
梦温温一笑:“阴阳交感,生杀本始,变化父母……”看着秦霜渐变的神色,轻轻加上最后一句,“雷泽,华胥。”
秦霜唇角紧抿,眼中隐隐现出狂暴:“我是人!”
梦微微点头:“聂大哥也是人……只是可能,可能而已,你若不在意,又何妨让我把一下脉,我是医圣传人,你亦是承认我的医术的啊。”
秦霜冷冷看着梦,她不肯让梦把脉,当然不是为这个原因,而只是单纯地因为既然认定了是敌人,那么就再不要任何多余的接触。
但梦,绝非表面的温柔,似是尽人可欺。别忘了,姥姥因人而教,授给梦的可是无敌霸手。对聂风,她自然是良医表现,热心善良,但秦霜既对她这般不客气了,她又何妨展示一下眼光,毒舌一番。
“三日勾魂“以处子解之,是因中毒者体内阳气过盛而失衡,必需通过□□而损阳补阴,重新恢复平衡。聂风未通过这个方法也解了毒,那么多余的阳气是如何解决的呢?
上古之人,多有母而无父。传说华胥氏于雷泽踩巨人足印,感应受孕,而生伏羲。今人听之只会当做神话,荒诞而不可信。世上男女千千万,说踩个足迹就能怀孕,岂不当天下的男子是傻的?
这当然是常理,但对于秦霜而言,女娲神力都是切实存在的,那么雷泽的传说就不能成真了么?在道门采补一道中,身交乃是下下,有精深者,一眼便能令男子阳动失精。次之者,口舌之吻中,精唾交流已经是一次完整的双修而不必更进一步。
秦霜从未想过双修,适才也只是是单纯的欲动而吻,不涉其他,迥非当初吸补月明曜的精气的有意为之。但阳气的转移却又是个不争的事实,可以当做是一次有良好效果的失误,但若更多……那便不是聂风不能接受,而是她的绝对不行了。
蓦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你既是人,又怎么能听到鬼笛吹奏的《高唐》呢?”
这个冰穴半由天然,半因人工,或许叫冰窟更为妥当。但无论如何,它深藏于地下,足有七十多丈,一片空旷,除了那根上通地面,下不知通往何方的铁柱外,一览无余,又哪来的第四个人?
聂风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身形不动,已然全神戒备,做好了随时出招的准备,只是目光所及,只见一面堆满冰雪的墙壁,惟一特异之处,便在壁上有着一个约为丈高的洞口。
洞口边倒是刻着一些字。远没有当初雷峰塔下法海的留笔遗书那么多,只有四行小字及六个大字。
四行小字是:“情海无舟,倾灭无常。七世情深,世代相随。”词句缠绵悱恻,道尽相思相随的坚持,但更令人瞩目的是另外六个大字——无双夫人之墓!
聂风脑中不期然浮出前往关圣庙调查时,所见关圣神像背后的美女塑像,手中的玉佩上,赫然刻着的七个字:“为你,我千秋不悔!”两座神像手足相连,恍如在隐喻这个美女与关羽将会永永远远融合一起,生生世世再不分开……纵使千秋过尽,芳心不悔!与那四行小字的寓意是何等相似。
而刻有“武圣“二字的铁柱直通此处,那么葬在此处的无双夫人是否就是那位关圣背后的美人?她和武圣到底是什么关系,而观其称号,她应和无双城有极大渊源。是否不是关羽,而是她,才是梦及其先人千年来一直效忠的主人?
她竟然还活着吗?
见过了长生不死的神,无双夫人竟然也是同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