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未必是恶,不杀未必是善……”天行有常,人道有序,她追求的是天理,他们遵循的是人情,孰对,孰错?
聂风道:“霜师姐不信有报应,我信!天不给公道,我来给!”虽然年幼,但自聂风口中说来,自有一副昂然之态。
这话令步惊云亦为之动容,秦霜却只是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戳聂风脸颊。天道无对错,人心有是非,他们非要她分出善恶,可知道,她善心有多大,恶念就会有多深?
“啪”,聂风一手拍开秦霜,在对方雪白的手背下留下一片清晰的红印,小脸绷得紧紧,素常清澈灵秀的双目中升起寒气和怒意。
步惊云隐隐然明了聂风疏远秦霜的原因,心中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情绪。原来,“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的纵容竟是类似于豢养宠物般的态度。一视同仁并不意味着她将你人放在与她平等的位置,秦霜,她的温和半是教养半是不在意半是教养,在她心底,是从不曾将他们视作同类!也许类似孔慈会为这种变相的降尊纡贵而感激涕零,但他和聂风,都只会将这种隐蔽的居高临下视做侮辱!
对聂风的举动,秦霜没有生气,转开目光,负手而立,江风吹起她的衣带,飘飘若举。
她这种无视的态度比先前的笑更加伤人,聂风咬紧了牙,腕上串珠传来阵阵凉意,每当想哭,他都会想起她无论何种境地都会高昂头无泪的骄傲和对他频频落泪的不喜,她似乎觉得他的情绪过于丰富,总是有意无意中用各种手段强迫他克制甚至剥离。
心若冰清,她所喜欢的就是一颗漠视感情的冰心罢。
断浪心中向往,行事像秦霜一般无视善恶肆无忌惮,那是何等快意,但表面上自要站在聂风一边:“江湖人就该行侠仗义,惩善罚恶,就算管不了那许多,但做的一分是一分,做的人多了,这世上便自然有了公理!”
他这一句,固然令聂风感动,步惊云也对他多看了一眼,想不出断浪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不过,也只是一眼,知易行难,步惊云也是只看行动的人。
秦霜罔然若无所闻,从侧面看去,她的双眸中一片空灵,如舟下之水,倒影憧憧而无一实存。该说的她已经说得太多。她的态度从来都很分明,他要做什么,她任他随意,而她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他来干涉。若无与理念相符的的实力,言辞便如无根之木,一推即倒。
聂风暗暗按住胸口,秦霜明明就在眼前,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个人的心,永远不是另一个人可以测度。而她的心,到底能藏的有多深?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忍不住。在乎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渐行渐远而不发一言。
断浪叹了口气,拉聂风坐下。秦霜不说话,意味着这一轮谈话已经结束,再说只是徒增她的反感。而那一双眼睛,能映照万物人心,却也没什么能留驻其中。看久了,更有一种魔力,让人迷失其中,浑噩忘了自己。断浪吃过一次苦头,那种感觉足以让他不会犯第二次错误。同样,他也不会忘记提醒聂风。
“别再打扰她,更别去看她的眼睛……风,你来给我讲讲这些时日的经历罢。”
步惊云随意在船头坐下,闭目入神,过去数年,他曾见过无数次秦霜凯旋,但怎及得上亲身经历的感受深刻。这一次,看似是他出力最大,在江湖上名声更上一层楼,但知道实情的,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首功。得霜姬者得天下,本是独孤一方传出的谣言,却意外地道出了最大的可能。她若真肯全心全力效忠一个人的话,奉上天下,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幸而雄霸枭雄疑心难改,而她对雄图霸业也毫无兴趣。
这是雄霸的不幸,却是他的幸运……
一个伟岸的身影,巍然江边,若万古长存……这是神佛的印记,更是信仰的奇迹!
天下第一大佛!
乐山,到了!
秦霜自静思中回神,上次来,她还未觉,这次身负神力,透过魔瞳,可以清楚看见信仰之力自四处汇集而来,涌入佛膝之上的凌云窟中。
遥望大佛,心中生感,这次扫平蜀地之速,众人虽觉诧异,也只认为是她运筹帷幄,用人得力,殊不知这其中关系到她还未曾踏入蜀地,便已经获取的一个交易。奉上整个蜀地仅仅做为诚意的表达,那么背后所求所谋之大,可想而知。
便无对方要求,秦霜也预定了乐山一行,但对方依然特别提出,灵觉中并无警兆,心中总有些难安。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佛,断浪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对聂风道:“当初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和你爹坐船而来,只是船未靠岸就毁了,你爹好俊轻功,提着你拔地而起,一跃就到了江边,吓了我一大跳……”
聂风听断浪提起当日情景,面上含笑,心下黯然,这里,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了。
第一次,遇见断浪,也遇见秦霜,老父更是在这里无端砍了秦霜一刀,种下日后被秦霜所杀的祸根。第二次,与步惊云、死囚双奴一道,来夺火麟剑,适逢江水暴涨,突然出现的异兽火麒麟杀死死囚双奴,将南麟剑首断帅拖入凌云窟中,生死不知,让断浪家破人亡。这一次,不知又会发生什么?
断浪得归故土,拉着聂风的手指点不休:“风,你看,那便是我每日量水之处,我们断家庄便在大佛头顶上不远,我的家就在那里……霜小姐,我们今夜去那里借宿么?唉,可怜我身上还是破布烂衫,算不得衣锦还乡了。”
秦霜浅浅一笑:“你想让他们刮目相看么?那些人笑你,骂你,拿石头丢你……不如索性,去将他们全杀了罢。”
断浪不想秦霜还记得当初江边他被村童欺凌那一幕,见她眼眸清亮,宛然如昨,容颜焕发,气度更盛,又是仰慕又是自卑,听她轻易判下死罪,呐呐道:“我揍过他们,心中鸟气已去,要人命就不必了吧?”
秦霜漠然道:“孩童无知,都是父母挑唆所教。爪牙可恶,但真正的罪不该由祸首来背负么?”‘
步惊云心中一动,她心中,实际上并不认为替雄霸征战杀人无数的他有罪么?随即黯然,无论她怎么看,他注定会堕入地狱最深层,只希望在那之前,可以亲眼见仇人遭报。而在之后,步惊云心中自嘲,偶尔抬眼,能看见她白衣一角么?
断浪纵然聪明伶俐,终还是个孩子,觉得秦霜似乎说的也有道理,断家庄大多沾亲带故,但那些所谓的亲戚却在他父亲断帅不在的时候,打骂他虐待他更在雄霸到来时忙不迭将他交出去,这般可恶,似乎杀了也不为过。行走江湖,不是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么?
步惊云冷目微睨聂风,若秦霜真逼得断浪去屠村,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