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
陈妃怕明薇尴尬,婉转的过问了她和容臻的事、还有方才九曲流觞亭发生的事。
明薇都一一回答了,着能说的向陈妃透露了些许。这些日子来,她冷眼瞧着,陈妃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和容臻。不过最让明薇意外的,陈妃压根儿都没提劝她为容臻纳妾,好挽回她的名声。
连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这样劝过她了,可陈妃却没有提……明薇心中只觉得奇怪,照例说陈妃作为容臻的长辈,隐晦的提上一句是正常,便是压着她替容臻纳妾,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明薇再猜不到的,陈妃是把她当做唐婉看了。
上一世聪慧的陈妃看出了唐婉看似张扬跋扈下那颗纠结的心,那颗渴望一段只属于两个人的情的心,却一次次被伤害。唐婉爱容铎,所以她想独占;可容铎冷静权衡所以近乎残酷的性格注定让唐婉不能如意,而唐婉的骄傲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乞求、哀求。
唐婉一生的悲剧是她爱错了人。
陈妃当初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被人欺负得几乎丧命的小贵人,是当时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唐婉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看似坏脾气的恶言恶语下,却是真挚的关心。她在那一刻就想,她这一辈子在后宫之中都不会和唐婉争什么。
可上天并没给她报答的机会,唐婉就香消玉损了。
唐婉那样骄傲的人,怎么甘心家人在被流放后,还能自在的活着?还要向仇人低头?
没能报答唐婉的恩情,是陈妃一生最大的遗憾。
当第一眼看到明薇时,眉目之间的神似,就让陈妃一下子想起了三十六年前高贵美丽的皇贵妃。难道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报答唐婉的恩情?
正是因为陈妃看出了唐婉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容臻只要明薇一个,她是乐见其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唐婉最终没有等到实现的那一天,若是明薇能幸福,她心里也就稍稍安慰了些许!
望到陈妃眼中隐约闪动的水光和追忆的眼神,明薇虽然看不懂,却感受到了其中的悲伤。
“娘娘,不好了!”内殿里正弥漫着不明所以的悲伤时,忽然陈妃宫中一个小宦官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气急败坏的两个大宫女。“娘娘——”
“行了,让他说!”陈妃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那小宦官急急的喘了几口气,才气喘吁吁的道:“太孙殿下在百思殿前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他的话音未落,陈妃和明薇的神色俱是一变。
百思殿是什么地方明薇很清楚,她也相信容铎绝不是心血来潮的把容臻叫过去谈心。她的心骤然缩紧,难道是那件事发作了?
陈妃不知道容臻在私底下的动作,明薇却是最清楚的。容铎轻易不见容臻,淑妃撺掇着韩贵人挑衅过她,手里头定然是有些证据才有底气。莫不是诚王等人把事情捅到了容铎跟前?
明薇越想越是心惊。
虽然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可真的事到临头,她还是免不了内心慌张。
“有没有探听到缘故?”陈妃是不知者不惧,她镇定的问那小宦官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有个同乡在百思殿伺候,往日受过您的恩惠。”那小宦官道:“皇上突然宣了太孙过去,还让服侍的人都退下了。不多时皇上就拂袖离开了,他们看见太孙跪在百思殿前。”
“直到过了快一个时辰,太孙还没有出来,他觉察不对劲儿,便悄悄来告知了奴才。”
陈妃蹙着眉,似乎不明白突然之间容臻是怎么惹恼了容铎。
明薇心中却是明镜一般,她定了定神,起身对陈妃道:“娘娘,我在这里实在不安心。若是有消息请您派人往东宫告知一声,我还是先回东宫罢!”!
“也好。”陈妃疲惫的点了点头,她又分神安慰明薇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兴许就是祖孙间拌嘴,太孙那孩子看似性子绵和,骨子里倔着呢,一时回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她像是安慰明薇,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道:“到底他们是祖孙,不会有什么事的!”
明薇看着吩咐着大宫女拿银子给那小宦官的陈妃,感激的点点头。陈妃是真的把容臻当成自己的孙子,这份关心不是假的。
可明薇既了解容铎本人,又了解容臻的事,她心中清楚,眼前容臻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顿时有些心烦意乱,还有她不想承认的沮丧。
上一世她被容铎害得丧了命,失去了家人;难道这一世她仍然没有能力从容铎的重压下帮助自己在乎的人吗?
难道再活一世,就是再体会一次刻骨的绝望?
不!不会的!
明薇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她这一次不会再被动的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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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薇急匆匆的回到东宫时,容臻还没有回来。
明薇一路上光顾着胡思乱想了,至于到底该怎么帮容臻摆脱困境,倒是毫无进展。
且不论容铎是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起码他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当断则断,他定不会纠结于感情,更逞论被感情控制。这就是他和隆德太子的差别,隆德太子是个真正温文尔雅的人,容貌清俊绝伦,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初他知道明薇和容铎的事后,第一反应不是容铎又添了更强的助力,而是真心实意的祝福。
可容铎却丝毫不顾念旧情,害死了隆德太子。
那么容铎会怎么处罚在私底下做小动作的容臻呢?原本容铎就不喜容臻,会不会趁此机会废了容臻的太孙之位?
明薇心如乱麻,一时理不出思绪来。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多宝格上一件羊脂玉摆件,底下是赤金的底座,顿时脑海中有了些许灵感。
“碧云,冬月,过来。”明薇本让人都在外头守着,这会儿只叫了这两个最稳重妥帖的进来。
碧云二人本就守在门帘后头,听到明薇的声音,忙快步走了进去。“娘娘,您有何吩咐?”
“本宫有两句话嘱咐你们,你们只带了能信任的人去做,不可透露一丝一毫。”明薇神色肃然,见二人郑重的点了点头,才轻声的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不愧是东宫、成平侯府精心教养出来的人,碧云二人听了连脸色都未变,答应了一声便赶快去执行。
明薇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软榻上,望着犹自晃动的姜黄色锦缎帘子,默不作声。
事到如此,她的心反而渐渐镇定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容臻这一边,给他最后的支持!
日头渐渐西歪,外头并没有消息传来。明薇连午膳也未用,只是一个人坐在内殿,望眼欲穿的等着容臻的消息。她在心中默默的算着,若是容臻还未起来的话,他已经跪了三个时辰!
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在青石板上跪那么久!更别说百思殿背光阴凉,便是夏日也不觉得热。这会儿已经是秋天,容臻身体会受不住的!
想到这里,明薇的心就一阵阵的疼。
“娘娘,钟粹宫送来了消息!”棠梨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眼角闪着水光。“说是,说是太孙殿下已经昏过去了!”
明薇“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摇摇欲坠的几乎倒下。
“娘娘!”跟她一同进来的月临和碧云见状,忙上前搀住了明薇。
“本宫无事!”明薇定了定神,她忙追问道:“此刻殿下人在何处?”
“奴婢不知!”棠梨简直快哭了出来,她强忍着哭腔道:“只传来着这么点儿消息!”
明薇轻轻点了点头,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往妆台边走过去,她声音镇定的道:“月临,替本宫梳妆。”
“是。”月临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们都是方才照着明薇的吩咐去了准备的人,自然猜出了明薇的意思。
月临替明薇散了头发,一件件拆下了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她拿了梳子替明薇理顺头发,一旁碧云和冬月已经端上铺着大红猩猩毡的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华丽的赤金头面。虽然没有宝石、珍珠的镶嵌,但看起来分量十足。
碧云跪在地上替明薇除了手腕上的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换上了三支轻便的赤金绞丝镯子。
棠梨捧着一套绯红色的太孙妃常服进来,整齐叠好的衣裳上头摆着绣工精致的明蓝色荷包两个,宫绦一条。
等到月临手脚麻利的替明薇梳好头发,戴上那套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时,棠梨也展开了衣裳服侍明薇换好,替她系好了荷包。
冬月拿过一双底子略厚、大红缎面绣五蝠纹样的绣鞋,帮明薇换了。
明薇神色安然淡定,如同寻常的每一日。
正当月临拿着盛着胭脂的白瓷盒子替明薇细细的上妆时,已经能听见殿外远远传来了脚步声。碧云几个手中的动作皆是一顿,眼底不免掠过一抹焦灼不安和紧张。
“娘娘,清凉殿的吴公公来宣旨了!”来喜一脸沉重的进来通报。
明薇却是镇定自若,甚至还有心情微微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请吴公公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