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权最近很古怪。
这是晏琳总结给沈秋成的。
晏琳一个电话,先嘘寒问暖扯东扯西闲话家常,沈秋成手头一堆工作,如果换了别人跟他漫无目的说些不着边的废话,他早就礼貌婉拒挂掉了,可这是晏琳,而且话里话外总有一些……
沈秋成灭了烟——已经是第五根了——他揉捏着眉心,终于忍不住了,打断晏琳的天马行空滔滔不绝,“小琳,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不用拐弯抹角,直说就好。”
半晌,晏琳才忧心忡忡的问:“秋成哥,你跟我实话实说,最近你和我哥是不是感情破裂了?”
沈秋成正准备点燃第六根烟的手一顿,“这是你哥告诉你的?”
“不言自明。”晏琳用了这样的四个字。
沈秋成眉峰一挑,叼着烟站起,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繁华忙碌的京城,淡淡地说:“文艺女青年啊,不好意思你这次真的看错了,我们挺好的。”
“只缘身在此山中。”晏琳说,“最近他天天陪我弄画展的事,别提多么古怪了。”
“哦?怎么古怪了?”
晏琳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总一个人跑到天台去,倚着栏杆吹风抽烟,一呆就两个小时不下来,开始我也没太在意,但时间长了,这举动明显就不正常吧?更何况我哥的前科还那么多,真让人不担心也难。昨天我问他,‘你干什么整日跑天台来吹风啊?’,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其实沈秋成已经能猜个八丨九不离十,但仍问:“怎么回答的?”
“‘我在想沈秋成……’”——果然是这个答案,沈秋成刚要笑,可晏琳接下来补充的话让他笑不出来了——“‘……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我呢?’”
接着晏琳给他放了一段手机录音,呼啸的风声,忽大忽小,音质也不好充斥着兹拉兹拉的电流杂音,大概是晏琳在天台偷录的。
他听到晏权说——“我在想沈秋成会在什么时候离开我呢?”
——“他离开我的话,我要怎么办呢?从这跳下去吗?……”
——“妹儿,你知道吗?我他妈真想把沈秋成娶回家金屋藏娇,一辈子养在深闺人未识啊。可我要是跟他求婚,他一定不会答应的吧,说不定下一秒就离开我了呢……”
——“这几年的日子就跟偷来的似的,感觉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不翼而飞。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弹着钢琴想东想西,思绪回来发现调子都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一看到他我就觉得全世界我最幸福,幸福的快要死掉了!一看不到他我就疯狂的胡思乱想,在脑海中轮番上演一千种他离开我的场景……”
——“那天会下雨吗还是下雪?或是风和日丽?北风还是南风呢?会在春天还是秋天?我为他养的君子兰开花了吗?窗外的枫叶都掉光了吗?会在飘着牛奶香的清晨还是做丨爱后的午夜呢?他会跟我郑重道别还是不告而别呢?如果我处处讨好,他会不会留下呢?……操,总是在不停的想这些无迹可寻的破东西,我他妈都可以去编剧本了!……”
——“秋成说过他不会负我的,所以我也知道是自己在吓唬自己,但就是控制不住,好像它们会自动往我脑子里灌一样。”
——“好想霸占他啊!可是我又不敢勉强他……啊啊啊……天底下竟然也有我晏权不敢的事啊……”
……
沈秋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晏权这一阵子弹钢琴总是零零散散时有时停,时而优美时而乱敲……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晏琳今天带来的这些,他根本无从知晓原来每天对他笑脸相迎百般缠绵的晏权竟然如此的没安全感患得患失……
“嗯,我知道了。”沈秋成坐回办公椅上,微笑邀请,“晚上要过来吗?”
晏琳如释重负,轻轻说:“我哥哥真的非常爱你,只要他能幸福,你们能好好的,我也圆满了。至于今天嘛,”她笑了起来,“即便是我,估计我哥也是不想见到的吧?哈哈哈……”
沈秋成笑着挂了电话。
提起钢笔,笔尖继续沙沙的在白纸上流畅的游走着……
敲门声——
“进来。”
沈秋成的秘书时一静三年前也跟着从颖川来到北京,办事利落,此刻她手拿几张卡片,看了一眼问:“老板,‘网茗’的顾总今晚在‘墨会所’举办上市庆功酒会,请您……”
沈秋成头都没抬就直接拒绝掉:“不去!”
“陆寰集团的陆总……”
还没等她说完沈秋成便打断道:“不去!”
“还有原开公司……”
沈秋成停下笔,抬了一下眼,“一静,你别在这明知故问了,今天我可能能去应酬吗?弄这些来,你是故意的吧?”
时一静顿时嘻嘻笑了起来,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又来敲门声——
这次时一静带来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连沈秋成都不得不亲自起身迎接,恭敬的与之握手,“楚秘书您怎么亲自来了?!”
楚秘书是容暮的秘书,容暮在政坛地位不表,他还有一个身份——晏权的亲姨夫。
要说秦家秦老爷子下面三个子女,唯一的儿子秦至鸣下海经商了,娶了个不能生的灰姑娘。大女儿秦舒自杀了,小女儿秦恩精神不稳定……只有两个女婿晏乐北和容暮。一切希望都寄托于小一辈里唯一的男丁晏权了,打小秦老爷子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将秦家的辉煌书写下去。
可是晏权………………
这混账小子,别说有一番作为了,能他妈不搞出点事就已经是祖宗积德了!
秦老爷子只能哀叹一声,两行清泪……
就只好盼着晏权早日给他生个白胖的大重孙子抱着好好教养。
但是……
唉……
沈秋成将楚秘书请到办公室另一端的长沙发,楚秘书摆摆手说:“沈总,您太客气了。”
沈秋成同坐,笑着给楚秘书倒水:“您是长辈,叫秋成就好,沈总什么的才是折煞我了。”
“哈哈,好,那我们两个就都别客气了。”楚秘书双手接过水杯,“容部长还在楼下等着我呢,所以就长话短说了。”
沈秋成长睫微垂,要笑不笑,端起水杯边饮边想,容部长在等啊,这话明着理解就是你不配容部长亲自上门,看清点自己的地位,但又要搬容部长来压人,高明的敲山震虎。
“秋成啊,你也二十八丨九快三十了,就没想过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吗?听说你是你沈家唯一的血脉了吧?”
沈秋成唇角微微一挑,极淡然的说:“多劳楚秘书挂心,我目前还没这个打算。”
“唉,你和晏总两个人成天玩在一起,都没时间接触好女生,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不提上日程怎么行?”
沈秋成慢慢的给自己的水杯里添倒了一些白水,翘起长腿,背脊挺得笔直,也不说话。
楚秘书仔细端详沈秋成的动作和表情,完全看不出他淡漠的外表下究竟有怎样的情绪波动……“知道艾部长吗?”
“这是当然。”
“艾部长的独生女艾琉璃,三个月前才从国外归来,大家闺秀漂亮可人,上次在*枫郑二公子的生日会上看到你,就惦记上了,这不,托了不少人说情呢,沈总赏脸吃个饭?”
“楚秘书啊……”沈秋成抬眼看楚秘书,对他挑眉举杯,嘴角轻轻一翘微笑,举手投足间都有些逼人的气势,一饮而尽后冷冷讽刺:“您根本用不着铺垫那么多,怪累的,只说两位部长大人的大名,我……”他放下交叠的双腿站起,余光向下淡淡一扫,“……可能吗?”
楚秘书注视着沈秋成渐远疏离的背影,不禁笑了一下。拂袖而去?是因为生气没有选择权,被人摆了一道吗?转念一想,楚秘书笑容更深。是了,毕竟是晏权那目中无人的大公子看得上的人,又是到处被人巴结奉承的老板,没点骄傲和脾气怎么可能?
沈秋成脚下一顿,窗外的阳光直直照向他,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剪影。楚秘书正想要道别,一个冷漠无比的声音陡然响起,在他的耳边久久回荡——“吃饭我随时可以奉陪,但你们真会挑日子,今天是小权的生日,就是掐准了来的吧?!”
楚秘书也终于知道沈秋成生气的真正原因了。
楚秘书刚走五分钟又折返回来。
沈秋成端坐于办公椅,一个古代皇帝看奏折的姿势,捏着手机面无表情,手指动的飞快。
楚秘书推开门,沈秋成冰冷锋利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随即竟然浅浅一笑,礼貌唤道:“楚秘书。”好像刚刚甩袖子发脾气的不是他一样……
楚秘书也笑,“本来容部长是让我请你一起走的,正好他晚上也要去‘墨会所’见几个老同学,顺路嘛,看我这老糊涂,都忘了。”
沈秋成一言不发,手机在指尖来回打转,意味深长的目光直直盯着楚秘书,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细微的笑弧,“‘墨会所’今天可真热闹了,不仅网茗公司要在那办个大型庆功酒会,艾部长的宝贝千金要去,这下连容部长也要大驾光临了啊……场面够宏壮啊……”
楚秘书只是笑了一下。
沈秋成从楚秘书身旁走过,突然回身轻轻调笑了一句,“如果今天晚上在各方面都达到高丨潮时,有人偷偷拉了‘墨’的总电闸,会不会很有趣?”
楚秘书后背猛地一凉。
由于沈秋成态度强硬的坚持己见,非要先回趟家换换衣服,以表对女方的尊重,容暮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先岔路送他回家。
沈秋成一打开沉重的家门,晏权就从厨房探头出来了,诧异的挑眉,“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还没弄完呢。”他又钻回厨房,继续说话,声音欢快,“最近我一直在帮小琳弄画展的事,今天才回公司,啊啊啊,新项目要上市了他们给我堆积了好多文件,还好碰到老子这个超效率选手,一上午半下午全部搞定!要不然说不定真赶不回来呢……”
“对了,泽扬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打你的占线,我告诉他你可能在开会,他说你妈妈上午从楼梯上摔了一下,颖川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刚才听报没什么大碍,就是崴了脚,你不用担心啦……”
沈秋成就静静站在玄关,视线从厨房里围着淡棕色围裙的晏权身上移到——他漂亮修长的手指正在悉心点缀着的生日蛋糕——工作中的烤箱、微波炉、高压锅——餐厅里的鲜花、美酒、红烛、菜肴——
沈秋成收回视线,径直走到卧室,拉开衣柜,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裤,理好袖口领口腰带裤脚,一丝不苟的系好领带,手指搭上一件黑色风衣,停了半分钟,扯下来,走出卧室。
晏权端着一个精致漂亮的水果蛋糕小心翼翼摆在餐桌中央,笑眯眯地拍拍手,“宝贝儿你快来看看,我已经没谁了吧?这卖相,完美!深觉自己可以去当糕点大师了哈哈哈!”转过身,灿烂喜悦的笑容顷刻间僵在脸上——
沈秋成飞扬着风衣边穿边往玄关处走。
晏权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要出去?”
“嗯。”
“还回来吃饭吗?”
“不。”
“应酬?”
“不是。”
晏权单手撑在餐桌,直勾勾看着沈秋成弯腰穿好皮鞋,“那是什么啊?”
沈秋成直起身,冷然的目光飘向晏权,吐出两个让晏权觉得血淋淋的字——“相亲。”
晏权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抽搐的笑容,声音却意外的平静,一字一句,“你要相亲去?”
“是。”撂下这样一个字后,沈秋成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