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八年, 农历四月十八。
龟兹使者和泰郡主(阿宝在龟兹的封号),以生在大旭长在龟兹的特别身份带着龟兹王白池至大旭上国皇帝的国书被宣入太极殿。
至此, 西域第一大国龟兹向大旭称臣,并献上各类宝石、黄金、琉璃陶艺制品若干, 汗血宝马百匹,香料、药材以及各种农副作物若干, 手工艺人百余人,乐师舞姬百余人以示诚意。
同时正式开通两国商贸, 允许大旭商队通过龟兹与更远的大食、大秦往来建交。
大旭朝堂上下对此一致满意,正式同龟兹签订了长达二十年的和平协议, 大旭召回在龟兹边境的驻军,二十年内不得相互侵犯……
期间因为龟兹使者乃瑞王早年遗落在外的明珠,乃世子夏侯嘉贝之胞姐, 如今带着使命和荣誉归来, 也算是有功于社稷, 故而被大旭皇帝破格晋封为宝安公主, 封地天水郡, 享食三千户,煊赫一时。
是夜, 庆贺此次大旭和龟兹建交的宫宴在百芳苑举行。公卿大臣一律携带女眷参加。
阿宝也终于换下了白日在朝堂上所穿的深色翟衣,取下高高的假髻,拆掉花钗, 宝钿, 博鬓……只梳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元宝发髻, 耳洞里插着珍珠耳珰,淡粉色的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
整整一天旁人自是看不出什么,只有阿宝自己知道她是从头懵到了尾。所有的一言一行都是头天夜里由瑞王爷和阿贝亲自监督预演了好些遍,若再能出错,已经不仅仅是蠢笨的问题,而是作天作地生怕作不掉小命的节奏了……
相反,阿宝既不蠢笨,也非常识时务,这点谢九郎在十年前就已经发现了。
此时,瑞王夏侯息领着阿宝和阿贝坐在同一张席案后面,夏侯息居上位,阿贝坐正中间,阿宝居案尾。
阿宝虽然背还是挺得直直的,但人有些蔫,谁对她说话,恭贺她,她就乖巧的一笑,不痛不痒的,虽然看着温良无害,但别人难免有些讪讪的,时间久了,便再也没有人上来自找没趣儿。
除了……
“你就是那个‘宝贝’中的‘宝’?”一个稚嫩且清脆的声音在阿宝的耳边响起。
阿宝回头一看,竟是个约么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杏眼,细长眉,容长脸蛋儿,明明稚气未脱却偏要装出一副持重模样,反倒显得莫名可爱。
阿宝大眼瞪着那小男孩儿的小眼。
小男儿的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且这小男孩儿她也不认识啊。
见此,那小男儿一手放于腰后,一手握于胸前,清了下嗓子,派头摆足后这才道:
“吾乃黎太子的长子夏侯睿,按辈分吾当唤你姑姑。”
自报家门后,夏侯睿朝着阿宝拱手一揖,脆生生道:
“宝姑姑。”
阿宝所有的困倦和疲惫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你是黎太子的儿子?黎太子都有儿子啦?可他……可……”
然后阿宝‘可’不出来了。
前几日听闻庒康皇后说要将山氏阿嫆聘给黎太子做正妻时,她还以为黎太子同阿贝一般还是孑然一身呢。
可在阿宝的想象里,男子成亲前当洁身自好,成亲以后也当对妻子一心一意。虽然最近她父王瑞王夏侯息在某些程度上震撼到了她的三观,但她认为那只是一个不好的特例,否则帛英当年怎会抛弃他,不要他?
小皇孙夏侯睿脸上有点僵,这个宝姑姑好看是好看,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跟两颗宝石似的,就是人嘛?想来因为长在龟兹大概和他们有些不大一样吧?
“睿儿,到叔父这边来。”整整一天心情都美得冒泡的睿王夏侯息这段时间也算是大致了解到他这闺女,便招手将小皇孙夏侯睿唤了过去,打破刚刚凝结的气氛。
小皇孙夏侯睿对阿宝稍作颔首,这才就着瑞王爷的手,坐进对方的怀里。
阿宝不得不承认,这突然而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小皇孙被教养的极好,实在难以让人生出不喜。
可是因为山氏阿嫆的关系,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怪怪的。
“太子长兄在娶正妃以前,就已经有侧妃了吗?”阿宝歪着身子同阿贝悄悄咬耳朵。
阿贝起先一愣,待反应过来后,难得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他举起大袖稍作遮挡:
“睿儿是嫡子,其中内情有些复杂,贝以后再跟阿姐解释。不过太子长兄的确是还有两位侧妃的。”
“啊?”阿宝被震撼得整个人都颤了几颤。
这……不仅有侧妃,还有嫡子?那山氏阿嫆算什么?
阿宝慢慢嘟起了嘴。她对黎太子的印象真的是再好不过了,那么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只有再好不过的黎太子才能配得上再好不过的山氏阿嫆。
可是后院如此复杂的黎太子,让阿宝觉得他都没有那么再好不过了。
她突然朝那些权贵的家眷里张望,想着以山氏阿嫆的身份今夜大概也会在这里的吧?
果然,她在右下手方向找到了坐在一位板正的太夫人身边的山氏阿嫆。
阿嫆今夜穿着百蝶穿花襦裙,头上绾成芙蓉髻,斜插这一根镂空金簪,坠着紫玉流苏,端的是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秀靥玉嫩人比花娇。
“哼!”阿宝因为那丢丢小小的幻灭更加愤愤然。
倒是一直注意到这边的瑞王夏侯息,理所当然地说道:
“阿宝有甚吃惊的?你长兄今年都二十又五了,本王在这个年岁的时候,你和阿贝比现在的睿儿都还要大些。更何况,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儿不是三妻四妾?”
最近对夏侯息颇为不满的阿宝朝着夏侯息吐了下舌头反驳道:
“就算是三妻四妾,我相信太子长兄也与你不一样。再说了,我才不信每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都是如此呢。”
夏侯息眸子转了转,不怀好意道:
“世间男子不过真风流和假正经罢了,阿宝年纪小切莫被某些道貌岸然给欺骗了。这表面上的东西呀,有时做不得数。”
“哼!”阿宝当然知道夏侯息在含沙射影着谁。对于他这种随时随地、见缝插针的毁谤行为很是不屑。
倒是阿贝瞬间警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必要跟‘真风流’的夏侯息私下‘交流交流’……
“得亏生在皇家,否则像不像一对可珍藏在内苑的璧玉?”另一边,检校御史王十郎用手肘撞了下漠然独饮的谢九郎,并朝着阿宝和阿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今夜,当阿宝和阿贝同时出现在宫宴上的时候,好似‘双姝’并蒂,本来就绝色,互相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倾国倾城。
这网罗天下奇珍异草的百芳苑,哪有这‘双姝’好看?
别说是王十郎,今夜在坐的很多人,谁不眼巴巴地看?只是有些人看了就看了,有些人却弯弯绕绕地想些别的出来,就像王十郎。
谢九郎也朝阿宝和阿贝的方向看过去,但很快又收回了眼,垂着眸子冷淡道:
“慎言。”
王十郎摸摸鼻子颇觉无趣,便不再理会他,回头接着欣赏自己的美人。
倒是阿宝正好也望向这边,不期然就和王十郎对了个正着,大概是认出了王十郎便是那天刚到洛阳城时不小心冒犯到的大官,想着对方当时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于是便弯着眸子冲其甜蜜蜜的一笑……
王十郎扔了白玉杯,捂住胸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甜得化了。
察觉到其异样的谢九郎抬头一看,瞬间一口气堵了上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亦盯着阿宝。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能对别的男人笑到几时?
终于也发现他的阿宝,一看见他那副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的表情,不仅收回了甜蜜蜜的笑容,反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尔后撇过脸去。
这是显然并不待见他。
“哈哈哈……”王十郎拍着席案笑的得意。
谢九郎却冷下脸,心中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跟这小家伙好好说说。可是一看到阿宝身边的阿贝和瑞王夏侯息,他又觉得脑仁儿疼……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突然,一声悠扬的箫声乍起,七弦琴音深沉、低柔地缓缓而来。
正前方的舞榭楼台上,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闪着乳白的光晕,浅蓝色的长纱从天而降,堪堪遮住了舞台的四周。
原本哄乱的百芳苑慢慢安静下来。
紧接着便见一位穿着浅蓝色纱裙的妙龄少女从那长纱后面走了出来,身姿绰约纤弱,分外飘渺动人。那无骨般的柳腰上束着长长的丝涤,随着动作轻轻甩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