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进六月,天儿就使劲的热起来,这样的酷暑天儿,又是大中午的,就连那树上的鸟儿也受不了,往那树阴里躲了就不出来,按説飞禽走兽都如此,何况是人。只是在彰州通往福州的官道上,随处可见一群群衣裳褴褛的百姓睁着饥渴的眼,哪里顾得了大热的天,只要看到但凡是能裹腹的东西就团团上去抢,这样的情形已然屢見不鮮。官道上茶寮的老板叹息着摇了摇头,指着他收养的孤儿道:”看好喽xiǎo子,若不是老头子我收养了你,这世道哪有你xiǎo子的活路。”
xiǎo男孩虽然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但比起路边那看着就饿得面黄饥瘦的孩童来却要好得多,至少每日里还能吃到一顿饱饭,闻言只是傻笑。
茶寮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那双浑浊的眼晴里含着悲悯,只是那情绪却只一闪而过。
这条官道是彰州往返福州的官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寮恰好能让人喝口茶水解解泛,是以老头才能勉强能渡日。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xiǎo男孩的耳朵灵,惊喜的朝老人喊道:“爷爷,你听,有马蹄声传来,又有生意上门了。”
老人耳朵背,听了孙子的话却是一喜,看见孙子只顾着伸头往外瞧,老人把肩上搭的汗巾往xiǎo孙子身上抽,喝道:“还不快些把烧好的凉茶拿出来,再懒就不给你xiǎo子饭吃。”
xiǎo男孩这才一溜烟的跑进去准备茶水。
这时候漫天的尘土飞起,十几匹轻骑“得得”的由远逼近,老人的半辈子都湮没在这条官道的灰尘里,听这马蹄声规整有力,便知并不是普通人的马匹,连忙打起精神来。
果然,这十几匹人马停在了这间低矮的茶寮前,老人带着孙子躬着身子迎了上去,“几位客官里头请,喝些茶水解解泛,xiǎo老儿的店里还有些马料。”
为首的黑衣男子就朝四周望了一眼,眼看那名看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模样的青年下得马来,黑衣男子就上前低语了几声,那公子哥儿就diǎn了头,后头就有人把马拴在了马糟里。
老头极会看眼色,忙后搭巾拿在手上朝那上首的桌子擦了擦,又叫孙子提了茶壶出来。
等那贵公子坐下,老头提着的壶水就被刚才那名黑衣男子接了过去,叫老头把摆在桌上的粗瓷茶杯拿开,后头就有人摆上了一只素青花瓷杯上来,那人往杯里倒了水,又拿出了根银针往里试,待确定银针无变色,这才把茶杯往那贵公子人面前递。
老头看着这一群人实在是讲究,他看惯了那些大家公子外出的讲究样儿,也不恼,待那贵公子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老头的脸上就笑开了花儿。
这时,xiǎo男孩已经独自把一捆捆的马料不知从哪抬了出来,便有黑衣人上前去查看,xiǎo男孩眨着双不甚灵气的眼道:“这马料我爷爷把它藏在地窖里,客官放心,绝对没问题。”
黑衣人不紧不慢的查看了一会,也不用xiǎo男孩搬,他自己一气儿提起几捆马料就去喂马。
贵公子喝了茶,便叫那些黑衣人也自去用茶,他朝官道外打量了几眼,就朝那老头招手,道:“这样的情形都有多久了?这是从彰州逃难的人吧!”贵公子一口的官话,他虽刻意的温和,却还是露出几许威严出来。
老头便颤颤惊惊的回道:“回公子爷,这两年天公不赏人饭吃,这样的情形从今年就有了,最近衙门又开始征税粮,许多人家地里没收成便逃难出来,真是作孽啊!”
贵公子再没出声,老头便不敢再作答,一行人无声的歇了会子,就又打马远去,老人捏了捏手上的一绽银子,足足有五两,且是上等的雪花银,急急忙忙往兜里塞,生怕被人瞧了去。
琉璃寺里,张顺却正在和姚姒説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据我们的人回报,恒王殿下一众人马是六月初一从京城出发,从京城走陆路到天津,听説是要在天津港坐了海船一路往江南去。”
姚姒拨指一算,今儿已经六月中旬了,恒王的官船若是走海上,只怕就快要到江南的地界了。
张顺这时又道:“林青山那边最近有些动作,先是鼓动了慈山书院的一伙学子们,他带了个头写了万民陈情书,又把林县令家的公子给拖下了水,请求县衙开仓振粮,林县令现在把儿子拘在了家里,可林青山见县衙不接这个万民书,就干脆在县衙对面带着人长跪不起,这些天晌应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林县令叫了所有的衙役紧紧守在衙门前,就怕来个暴动。”
姚姒听闻后若有所思,心里想着林青山终于动了,而且是鼓动学子闹事,倒是有些胆量,却也越发觉得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
她想了想,就对张顺道:“叫人暗中盯紧了姚博瑞的粮仓,现在我们得做两手打算了,一是若城里真有□□,而还未等到恒王的人来,那就把人引向姚博瑞的粮仓去抢粮,叫那些学子和世人都亲眼目睹姚家私藏军械,姚家就算想把此事盖起来也不容易;另外一条便是如咱们期待的那样,恒王的人来到福建,到时咱们只要有了恒王的行踪,就把告发姚家的书信想尽办法递到恒王面前,引恒王的人马来彰州。”
张顺心里明白,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没有任何退路,只是到时姚家若是判个满门抄斩,她们姐妹又要怎么逃脱?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问出了口:“姑娘的退路可想好?”
姚姒微微笑着朝他diǎn了diǎn头,起身往里屋走去,待走出来时,她手上却拿了样东西,她递给了张顺,朝他瞅了眼,示意他打开来瞧,张顺双手把这份纸卷打开细看,竟是份状词。
他惊愕万分,不可置信的望向了姚姒,姚姒却轻轻的颌首。
张顺怀着复杂的心情把状词看完,又把它卷了起来,低声问道:“姑娘准备几时动手?到时我随姑娘一起去,两位姑娘身娇体弱,哪里受得了那些板子上身!”
大周律,子告父母是要挨板子的,姑娘这样一来,等于是自伤八百损敌一千啊,张顺很想阻止,但也知道阻止不成。
姚姒盈盈笑道:“这板子既然要挨,也要看挨得值不值,我和姐姐已经打定主意,要脱离姚家免得受牵连,唯有走此一途。”她接过张顺递回的状词,道:“明儿且离不得你去,你一会下山去后,就把人安排起来,把人分成二组,一组人专门散到人群里去鼓动一二,务必要叫彰州人人皆知我姚姒状告亲祖父母杀害我亲母之事;第二组人就混到在衙门看热闹的人里头,老太爷这个人我很是看不透,以防他到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我和姐姐带回姚府去,你的人到时要注意了,看到姚府来的人若真要对我和姐姐不利,便装成是同情我和姐姐来打抱不平的,切不可叫人看出些什么来。”
“xiǎo的知道,姑娘不必担心,就算姚家有天大的胆子敢在衙门里抢人,也要看打不打得过我张顺。明儿一早我上山来接两位姑娘。”张顺就道。
姚姒diǎn头同意,又交待了一些晚儿要注意的事儿,就让张顺下了山。
姚姒转头就去姚娡屋里,她把安排都説给了姐姐听,“我和姐姐且受明儿那处灾难,但母亲的冤案总算是能叫世人得知,不管林知县私底下是和姚家怎样的交情,这案子也由不得他不受理。”
姚娡双眼红通通,闻言只是轻轻颌首,就把明儿要穿的孝服和帷幕都摊开来给妹妹看,又和妹妹商量着明儿要带哪几个丫头跟着,两姐妹在屋里为着明儿的一战都在尽力的准备着,兰嬷嬷却在门外直叹气。
而此时,官道上的那十几骑人马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装扮,极是低调的住进了彰州城东离县衙不远处的一幢宅子里。
只见那贵公子换了身素纱衣,头上却簮了支蟠龙簮,正在坐书案前看着手上的信件。
“回稟主子,那聚在衙门对面闹事的人是慈上书院的学子,那带头之人叫林青山,是个秀才,守母孝而担搁了举业,今次之所以聚在衙门前,是因他写了份万民请愿书,希望林知县能开仓济民。”
贵公子头也没抬,只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淡声吩咐道:“去查查此人的来历。”
底下头回事的人急忙应诺,却听得那贵公子缓和语调,又吩咐道:“给琉璃寺的慧能送信,问问赵斾那xiǎo子还有几天能回,特特地拜托我往彰州来,他就是正火急火燎的打红毛鬼子,也得给我赶回来。”
“是,主子。”回事之人没耽搁片刻,就躬身退了出去。
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天还没擦亮,姚姒就起了身,梳洗后就换上了那身孝服,除了支固定头发的银簮,通身无一丝金玉之物。她和姚娡用了早饭,diǎn齐了跟下山的人,张顺就到了。
张顺亲自驾着马车,车里坐了姚姒和姚娡以及跟来的采芙和绿焦及别外两名xiǎo丫头,直朝县衙驶去。
等到日头升到了头ding,姚姒扶了姐姐下马车,两姐妹相视看了一眼,手挽了手就往衙门口的大鼓走去,姚姒拿起了鼓捶,“咚咚咚”的几声,震得连那一旁威武的石狮都似要清醒过来。
“何人闹事?”衙役赶了过来,看到是两个身着孝服戴着帷幕的娇滴滴的xiǎo姐,那衙役就喝斥道:“看你们的样子也像是闺中的xiǎo姐样,这里可是衙门头,这鼓岂是胡乱敲着好玩的,去去去。”説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赶人。
姚姒上前一步,把手上的状纸这才递了上去,声音清冷冷却又不容忽视的高声道:“我有冤情,我要告姚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谋害其嫡媳姜氏,望县太爷受理。”
衙役当差有了年头,往衙门里递状纸告人的不是没有,这会听着却新鲜了,姚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若説是彰州的第一人家也不为过,忙喝斥道:“你们乃是何人?”
姚娡走上前大声道:“我们姐妹是姚家三房的嫡女,姚家上下害死我亲母,这位差大哥,烦请您进去通报。”
衙役皱了眉头闪过几丝念头,可众目睽睽下,只得按捺下思量,转头就往后衙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