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公卿 !大明朝的很多制度都是承自元朝。但是在官吏权限的设置上,则更多是沿用了宋制。
因为元朝是以少量蒙古人为基础的通知方式,所以在很多方面都会突出蒙古人的特权。即便是在官制方面,也是如此,比如设置达鲁花赤等等。
明朝自然不可能在地方官上面再设置一个格外出来的顶头上司,所以地方官吏只需要对中枢负责。
作为一个地方官,能做到知府这个位子上,已经是一个分水岭了。
按照大明朝的官吏制度,京官五品地方官三品,就已经算是高等官员,拥有直接参政议政的权利,虽然不能起到上面决策作用,却足以说明身份地位和权限的本质区别。
对于京官五品以上地方官三品以上,朝廷都有严格的管制和约束,尤其是在权限的设置上,基本上把和系统的高级官吏束缚在体系之内,几乎不可能出现横跨体系的权限。
地方上的三品以上,都是因循这种制度,这就是为了杜绝地方产生割据的所有可能,避免地方对中枢的影响太大。
而知府这个位子刚好就是四品,是地方上可以插手甚至直接掌控各个方面的一把手。财税、防务、政务、讼狱、工商、农事等等所有事宜,知府都是胡子眉毛一把抓。
在一府之内,知府的权限极大,很有点土皇帝的意思。
在地方事务上,唯一能够对知府大人形成制约的就是通判了。
正六品的通判官职并不算高,在行政方面的权限类似于副手,但是却在同知(真正的二把手)之下。但是这个职位本身的主要职能并不是治政,而是监察。
通判在很大程度上负有监察的作用,有权利监督知府的治政方针和手法,有权对知府做出评价,并且这种评价会直达中枢。
通判主要就是监督的作用,所以并不是定制之内的官吏。天底下的州府当中也不是每一个都有通判,当然扬州这样的大府是肯定有的。
“府台大人要裁撤府兵?”
扬州通判王同彦是那种典型的老派官员,通过科举入仕之后,处处谨小慎微,做事无功无过最讲究个平稳,这种人放在通判的位子上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既不会让地方官感觉到他是一个厌物,也不会被直接忽视成为摆设。
当王同彦王通判听到林三洪的这个建议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
府兵可不是普通的衙役差官,根本就不受其他衙门的管辖,而是直接受命于知府,绝对是府台大人的直属安保力量。
天底下当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唯恐自己的权限太小,挖空心思的想要扩充实力。偏偏新任的府台大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居然做出“自毁长城”的举动来。
府兵可是你府台大人的“本部人马”,你怎么要裁撤?为什么要裁撤?裁撤之后若是一旦有事,你府台大人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在地方治安力量当中。虽然还臬属衙门,可那不是府台能够直接调动的呀!林三洪笑道:“府兵建立之初,是为了靖安地方,缴清匪盗。如今扬州地方安定生民和睦,府兵已经失了最根本的作用。”
“可……若是地方上一旦有事……府台大人如何应对?”
是啊,现在看起来扬州是安定繁荣的很,可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若是起了大股的盗匪或者是有暴民作乱,没有了府兵如何弹压的住?
居安思危也是地方官员一定要考虑到的。
林三洪装出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平日里缉匪捕盗,自然有各层臬属衙门负责,那些站班、巡街的衙役也是吃官家俸禄的。如是真有不忍言的大乱,小小府兵未必就能应付的了,还是需要各卫所的军队。如果裁撤府兵的话,可以精简人员压缩开支……”
林三洪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府兵完全就是个多余的玩意儿,缉捕盗贼这种小事情用不着他们;真要是出了大乱子还得指望军队,府兵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养着这么一群废物纯粹就是是多余!若是在边远地区,府兵还有点作用,可以去清剿一下深山老林中流窜的土匪或者山贼。可是扬州如此繁盛,哪里有什么大股的山贼土匪?至多也就是一些鸡鸣狗盗的小毛贼而已,根本就用不到那群吃闲饭的家伙。
摆在明面上的道理确实是这样,还有一层最根本的原因林三洪没有明说:
本来应该直属于知府的府兵似乎有点指挥不灵的样子,这些家伙清闲的久了。早已经和盘踞地方的地头蛇们打成一片,很有可能拿着地头蛇的孝敬。表面上看是府台大人的亲属人马,其实就是两面捞钱,到底是贼还是兵已经分不大清楚了。
府兵用偏门捞取好处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指挥不灵是最要命。
作为府台大人的亲属力量,关键时候指望不上,甚至还很有可能帮倒忙,要这群废物有什么用?既然不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事情,还三心二意的和地方上的恶势力勾三搭四,就别怪我出手砸你们的饭碗。
要想干就好好的干,偷奸耍滑两面三刀就得裁撤下来,该滚蛋的就赶紧滚蛋。
在突袭翰香书寓前后,林三洪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这点亲属力量不大可靠了,所以才准备动手整顿一下。
裁撤府兵这种去,和王通判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和扬州府大大小小的衙门也没有什么牵连,这完全就是你府台大人的“家务事”嘛,为何还要通判商量?
按照道理来说,府兵既然归属知府管辖,林三洪完全有权利直接下手,该整顿的整顿该裁撤的裁撤,似乎用不着和通判在事先知会。
“不管怎么说,裁撤府兵也是动了朝廷的制度。咱们做臣子的要时时事事想着朝廷,我大明有一百五十多个府,咱们扬州挑了这个头儿,朝廷还要做通盘的考虑。”林三洪说的合情合理:“所以,本府想要王通判先给朝廷知会一声,请示一下朝廷的意思……”
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既不涉及财赋刑名又和扬州官员无关。王通判很爽快的应了下来,答应很快就给中枢上奏请的折子。
当天傍晚,去搬救兵的小香就回来了。
“老爷,您要的人已经到了,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就先过来给老爷报个消息……”
“在哪儿?”
“南城埠头等着呢,怕人多眼杂,没有敢领到衙门里来。我只让英姑娘和几个人在衙门转交处等候老爷……”
“很好,衙门里同样不清净,带我见他们。”
这些跟着自己从湖广一路走到江南的山民,才是真正的嫡系力量,关键时刻还得指望他们。
趁着傍晚时候昏黄的天光,林三洪从府衙后门出来,兜了大半个圈儿,很快就在街角处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英子一身青布衣裳,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手里捏着梭枪,还背着那张硕大惊人的大弓,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十分显眼。
林三洪快步上前,眼尖的英子很快就发现了林三洪,似乎想着打个招呼的样子。林三洪急忙做个手势阻止,示意他们跟随自己即可。
英子他们也大致知道一些扬州这边的情形,明白林三洪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力量。心领神会的和林三洪擦肩而过,然后不远不近的跟在林三洪身后。
接连走过几条街口,确认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之后,林三洪才放慢脚步,示意众人跟上来。
“大人……”
林三洪一边走一边说:“这边的情况小香对你们说了吧?”
在身后跟随着的英子低声说道:“说了。”
“衙门里的人手我指挥不灵,很有可能还有对手安排的眼线。不久之前我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府兵和差役再也不敢指望了,”林三洪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六十不到,我们一听说大人这边有了事情,乡亲们都赶着过来帮忙。”
“够了,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城南一家叫做恒顺的车马店里头。”
“现在我不方便见你们。没有要紧的事情也不要来找我。”
林三洪说道:“乡亲们那边可有什么短缺?”
“什么也不缺少,大人放心。”
“好,”林三洪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元宝,伸手递给英子:“这点钱你先拿给大伙,以作衣食之用。我要你们寻找一就叫做刘黑三的人,这个人和扬州城里的书寓、绣坊等烟花之地多有牵连,这一次要拿的就是他了。”
英子低声问道:“这个人多大年岁?有何特征?”
“我也没有见过这个刘黑三,不知道到底是何等样人。不过此人是扬州的名士,应该不难打听的到。”
“晓得了……”
“还有,此人颇有些势力,可能还和左右的会党帮派有所牵扯,就是衙门里也有他的眼线。你告诉乡亲们,让大家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
“大人放心吧。刘黑三终究是一个人,乡亲们隐在暗处,也不惧他。”
若说堂堂正正的厮杀,这些山民终究是逊了一筹,可这种跟踪追击隐在暗处埋伏的本事是山民们的长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好,发现刘黑三的行踪之后,立刻来找我。”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林三洪装作无事人一样回了府台衙门。
没有过几天的工夫,朝廷里直接发回了扬州府上的关于奏请裁剪府兵的折子。
这个折子上面已经加了中枢的批示文字,大意就是这种地方上的事务各地差别很大,不适合由朝廷裁决,而是直接发回给了林三洪本人,让他自己酌情办理。
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林三洪的意料当中。
当初故意让通判给朝廷上这个折子,其本意并不是真的要请示朝廷。
裁减府兵这样的事情,根本就在林三洪本人的职权之内,完全可以自作主张,根本就不必请示朝廷。
朝廷把折子发了回来,最符合中枢阁臣办事的规则:求稳。
大明朝的知府有一百五十多个,各个府衙中的情形又是千差万别,很多事务都需要知府根据当地的实情来处理,而不是全部都需要朝廷做出裁决。
尤其是在裁减府兵这种事情上,朝廷的发言权很少。
不是说中枢管不了这个,而是因为中枢并不是很清楚各个地方的情况。
比如说林三洪的扬州府。确实富庶繁华,鸡鸣狗盗的小毛贼肯定是有,可大股的山贼草寇哪敢在这种地方立足?至于暴民作乱……如果真有这种情形发生的话,府兵根本就不管用,还得依靠军队,所以说扬州府的府兵的作用十分有限。
但这并不表示其他地方的府兵也是这种情况:诸如云贵、两广、辽东、甘陕等地,要么是位于边境,要么是其辖区内有不稳定的因素,总不能不管大事小事就直接调动军队吧?军队也是那么好调动的么?在这些地区,府兵的作用极大,可以起到维持地方安定的效果,甚至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替代军队的一部分职能。这些地区的地方官一再扩充府兵编制,也是有合理合法的理由。
若是以朝廷的名义下了裁减府兵的命令,即便是仅仅局限在扬州府的范围之内,也很容易引起某些方面的误会,对于边地尤其是民族成分混杂的地区,很可能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能说你扬州一地感觉府兵没有用了,就要朝廷下裁减的命令,影响到大局的安定怎么办?
所以中枢为稳妥计,直接就把请示的文书发了回来:你自己看着吧,在这种事情上,朝廷不好发表意见。
林三洪自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是要放出裁减的消息给众人知道,因为只有这样,某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东西才会浮现出来……
果然!
第二天府兵头子们就来了好几个。
因为府兵不在军队的编制之内,只受府台衙门的管辖,算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保安“单位”,所以这几个府兵头子的官职极低,两个正七品的经历,几个从八品的知事,虽然都有品级,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官员。
乱七八糟六七口子人,提着几份大大小小的礼盒子摆在林三洪面前。
“府台大人新任扬州,兄弟们知道大人肯定要忙着应酬,所以也没有敢来打搅。估摸着大人也不那么忙了,司里的兄弟们凑了点仪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好歹也是弟兄们的一点心思,大人万勿驳了弟兄们的脸面呦……”
林三洪微笑着摆出一副很亲近的样子,逐个和这些微末小吏寒暄:“诸位这就见外了不是?府兵弟兄们和我这个知府是最亲近的。到了官场上,咱们这就叫子弟兵,私下里,你们也是我林某人的左右手,还弄这个虚虚花花的客套做什么?”
林三洪招呼下人搬来了坐器,很客套的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若是别人送的东西,说不定我就收下了,诸位弟兄都是吃定粮的,手里也不宽裕,我怎么好收你们的东西?”
众人看林府台说的亲热,也跟着打起了哈哈儿,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林三洪有意无意的挑开了话题:“诸位今天来的这么齐,想来是有什么事情吧?都是自己人,也别藏着别掖着了,直接说,要是弟兄们有了难处,尽管开口。”
一个经历笑呵呵的拱手为礼:“自古以来,咱们做府兵的就是府台大人的手脚,当真是密不可分。府台大人不拿我们弟兄当外人,我们也就不客气了。这几日来,卑职听到一些个谣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想来大人这里问个清楚。”
“哦?”林三洪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什么谣传啊?本府怎么从不曾听说?”
经历看了看众人,舔了舔嘴唇,声音略略的放低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窟窿里冒出的妖风,说大人要裁减咱们的府兵。弟兄们听说之后,可就安稳不下来了。大人您也知道,咱们做府兵的,都是吃有数的定粮。谁家里没有老婆孩子?日子过的苦着呢!若是大人真要裁减,很多弟兄就揭不开锅了……”
“是啊,是啊,”一个知事赶紧接过话茬:“家里的女人娃娃都眼巴巴的等米下锅,就指望这点有数的俸禄过日子呢。府台大人怎么爱惜咱们弟兄都来不及,怎么会裁减,肯定是有人造谣,挑拨咱们弟兄和府台大人的亲密关系。这种小人千万别让弟兄们遇上了,否则,嘿嘿,一定打的他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
林三洪哈哈一笑:“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消息还真有,不过不是什么谣言,本府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确有其事!”
“真的要裁减?大人……”
这些其实早就听说了林三洪要裁减府兵的消息,要不然也不会拎着篮子盒子的过来找府台大人。
林三洪摆摆手继续说道:“通判大人依旧把奏折给朝廷递上去了,原则上我也是同意的,这几日朝廷的回执才刚刚下来……”
听林三洪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紧张起来,若是朝廷同意了这个事情,那就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不过呢……”林三洪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人的紧张神色说道:“朝廷又把通判大人的奏折打了回来……”
作为府兵,府台大人肯定是有权裁减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新的府台大人上任,肯定是想在府兵里头安插自己的亲信,所以才会先裁减一下,这也可以理解。可通判跟着添什么乱,这不是明摆着要砸大家的饭碗么?
众人在心里把通判王同彦的祖宗十八代都骂的不得安宁,同时也暗赞朝廷英明:若是朝廷允了这个事情,大家的饭碗就丢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收入也就全没了!
“朝廷的意思呢,是要奔赴酌情办理!”林三洪既扮演着白脸也在扮演红脸儿:“朝廷的回执到了本府这里,奔赴也犯难呀。若是不裁不减,这么多人都要过活,养着这么多府兵,吃饭穿衣天棚板凳哪个不要钱?咱们扬州虽然担着富庶的名头,可朝廷上给盐道、漕运等衙门里定下的例数也大。朝廷里的大员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咱们扬州,等着咱们把银子送上去。我是新任的知府,扬州又是财赋重地,不敢大手大脚哇!”
“若是裁减吧,本府实在是不忍心伸手砸了弟兄们的饭碗子。刚才你们也说了,一家子的老老小小都指望着这一口饭食,若是裁减了弟兄们的日子也就没有办法过下去。就为了这个事情,本府也是左右为难!”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套,其实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到底是裁减还是不裁减,根本就没有任何表示。
这些府兵头子们多是市井泼皮出身,早已练就的油滑无比,看府台大人打起了官腔,顿时心领神会:什么狗屁的朝廷回执,什么狗屁的扬州财赋,都是虚的。府台大人这是变着法的要好处呢。
带头的经历看了看自己的这些同伴,伸手就从怀里摸出四个小元宝:“大人,这是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林三洪再次哈哈大笑,把递过来的银子挡了回去:“怎么?想给我送银子?哈哈,难道本府就真的缺你们这点小钱?弟兄们误会我了呀,误会我了……”
林三洪摆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架势来:“我这个知府虽然当的窝囊,可也不缺弟兄们这点牙缝里的油水。再者说了,我拿你们的钱,岂不是用自己的牙咬自己的手?肉是吃到嘴里了,可那也是我身上的肉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林三洪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三洪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终于说道:“给本府做亲属卫兵的弟兄,本府也实在不好亏待了,裁减一事虽然只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却是实实在在干系到很到弟兄的饭碗。我这里有个折中的法子,既可以保住弟兄的饭碗,又能让人再不提起裁减二字。”
“府台大人给弟兄们指条明路……”
“只要大伙能帮着本府办出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谁还好意思提裁减的事情?”林三洪很正式的说道:“本府是新官上任,也想烧三把火出来给朝廷里的大佬和扬州的百姓看看。只可惜这头一把火就在翰香书寓给弄熄了……”
“这里头的事情我也多多少少的猜到了一些,弟兄们日子过的清苦,难免想要捞点取点,这个我懂……”
林三洪的暗示太明显了,分明就是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说:你们是奸细!要不是因为你们走漏了风声,我也不会一脑门子栽在翰香书寓。
“大人……”
林三洪摆出一副很大幅的嘴脸,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必说了,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这样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眼光放的长远。咱们只看以后,只要弟兄们跟着我办户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我林某人不会忘记大家的好处……”
林三洪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前的事情可以暂时先放到一边,先把事情做下来再说。
只要跟着我好好做事,好处自然会有,若是再像以前那样,就别怪我真的砸你们的饭碗!“大人如此仗义,弟兄们也不是孬货,以后就看弟兄们的表现吧……”
半真半假的话说的比真的都真,林三洪也就将就听着。
这些府兵,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林三洪也不敢听信这些口头上的保证。
至于这些慷慨的话语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其实并不是很重要,林三洪已经打定清洗这些家伙了。这一次的裁减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乱子或者是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道理给你们摆明白了,机会也给过你们了,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就看你们自己的吧。
这些府兵头目出了府台衙门之后也是各怀心思!府兵的日子不好过,要是不弄点上不了台面的收入,凭着府衙里给的那点定粮根本就不够一家人的开销。这么些年以来,大家都在明里暗里的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有所牵连。某些势力会给好处,而府兵们的回报就是在关键时刻通风报信,以达到共生的目的。
兵匪一家亲的局面并非是扬州所独有,在大明朝的很多地方都有这种现象。扬州这还算比较不错的,在很多差一些的地方,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或者兵就是匪匪就是兵……
几个头目知道林三洪肯定已经怀疑大家了,所以才想着要裁减府兵。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赶紧收手?府台大人依旧暗示过了,只看将来。那就是在说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哼,鬼才信他那一套。”经历满不在乎的说道:“他是个京官出身,哪里晓得地方上的弯弯绕绕?做这么大的样子,说是要裁减府兵。还不是想震住咱们兄弟?还不是想要咱们爷们做他的乖乖狗儿?”
经历一说话,别人也深有同感,赶紧跟着表态:“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光凭那点定粮连牙缝都塞不满,弟兄要是再不自觉想办法捞点偏的,一家子老老小小还不得饿死?管他怎么抖府台大人的威风,咱们弟兄该怎么做还怎么走。扬州城满地都是金子,运河里流淌着的就是银子,哪一个大老爷不是捞的山满海满?为甚就要咱们弟兄喝风受罪?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吃油穿绸的好光景,他一来就想搅咱们的局砸咱们的碗,嘿嘿……反正老子是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了。”
有个胆小的忍不住小声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可他毕竟是府台大人,裁减府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真要把弟兄都给裁了,咱们可都什么都捞不到了。那些给咱们送银子的人,可不是咱们的儿孙,也没有这个孝心,还不是看上咱们身上的这层老虎皮?若是这个府台大人真的裁了府兵衙门,就等于了拔下了咱们身上的这张皮,到时候可就没有人给咱们好处了……”
“哈哈,小七儿,你小子犯的哪门子气迷心?你也不想想,他这个府台是指望谁做事情的?还不是指望咱们?抄翰香书寓的时候你们也见到了,臬属衙门和同知大人似乎和这个新来的府台大人不怎么和气呀。他姓林的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咱们几个,其实就是借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裁了府兵。没有了府兵他连动弹也动弹不了,空头的府台大人一样。同知大人和其他各个衙门再给他一捣乱,到时候通判那边的折子一递,他这个知府也就做到头了。”
众人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有这么一层道理。
新来的林三洪和扬州官场似乎有点格格不入,很多官员都不愿意和这个府台大人合作,就算没有使坏下绊子,也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在这种情况下,林三洪怎么会把自己的府兵给先裁下去,这不是等于自己砍了自己的一条胳膊嘛!
“等着吧,下次有事情他还得喊上咱们爷们,因为他的根基不在这里,哈哈……”
林三洪从来也指望凭借三两句就能让这些府兵走上正途,世间之事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天下早就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了,还要那么多严酷的律法做何?就在林三洪为打开扬州的新局面而焦头烂额之时,朱棣终于正式发动永乐新朝的第一次大规模对蒙战争。
大明朝打仗的时候很多,尤其是在初期的朱元璋时代,针对蒙古的大规模北伐就有八次之多,每隔三四年就有一次,至于小规模的战斗,根本就没有停止过。
大明朝是打着驱逐鞑虏的旗号建立起来的,自然要发动一次又一次针对北方蒙古的战争,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证大明朝自身的安全。
蒙古人虽然跑了,可元朝还在,蒙古人的总体实力还在,为了避免大明朝步宋、辽的后尘,必须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蒙古,只要国力稍微恢复一些,就发动一次战争。这几十年来,大明朝积攒的那点家底有很大一部分用在北方的战争上。这种消耗并不是穷兵黩武的劳民伤财,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效果。
经过大明朝持续不断的打击,北元的实力很难有喘息的机会,在一次又一次实力之后,给北元最大的打击并非是明朝的军事压力,而是自身内部的动荡。
北元占据的地盘相当庞大,蒙古大帝国虽然已不复往日的强盛,可家底还在,还拥有北方和西方的万里疆域。大明朝的军事力量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深入的那么远。相对于对明朝军事力量的担忧,蒙古内部的争斗 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当年的黄金家族主宰着太阳照耀的草原,成吉思汗的子孙掌管着草原上每一次土地每一条河流。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和黄金家族内部的一次次内讧,草原上是势力消长已经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
当年的黄金家族已经衰败(仅限蒙古本部之中黄金家族的衰败,在几个汗国之中,黄金家族的掌控力还在。)已经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蒙古大汗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在几个黄金家族后裔相续被反叛力量干掉之后,到了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枭雄已经懒得再推出一个具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出来做大汗,而是直接粉墨登场,把黄金家族一脚踢开自己做起了草原上的大汗……
朱棣的皇位来的本就不怎么正,急需一场对外扩张来给自己正名,同时也是给那些认为已经坐稳了江山产生了懈怠之心的燕王旧部一个机会。
不管怎么样,对蒙古的战争势在必行。
但是在接口方面,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了。
不再叫做北伐,也不再高喊什么驱逐,而是换了个名字叫做征讨!
驱逐和征讨,看起来没有什么分明,都代表着战争,可现在的朱棣已经很注意在用词上细微差别了。
尤其让人感觉可笑的是,朱棣发动战争的借口极有意思:征讨叛逆,平定乱贼!
叛逆?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力强者胜,蒙古人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这么都年,谈不上谁叛变了谁。就算是叛逆了,和你明朝有什么关系?明朝皇帝在江南,和草原隔着千万里的路程,轮得到你来征讨?至于平定乱贼,那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即便草原上真的乱了,和姓朱的有什么关系?你遣大军在边境上虎视眈眈,摆出一副枕戈待旦的样子,这不是来平乱的,而是添乱来的。再者说了,草原上的乱子什么时候轮到朱棣来平定了?
战争就是战争,至于使用什么借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是朱棣想发动战争,随便想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就行,甚至不需要借口也行。
没有人在意朱棣使用的站在借口如何蹩脚,大家都在关注战争本身。
林三洪却注意到了,也明白了朱棣的用心。
朱棣已经按照《大明国》书制定的大战略行进了,只要这次对蒙古的战争取得胜利,急不可待的朱棣就一定会祭起《大明国》书为国策,并且会强硬推行下去。
只要和这片土地扯上关系的民族,都是大明国的内族。只要是大明国族人居住过的土地,都是大明王土。建立一个旷古未闻的庞大帝国,即便朱棣这一辈都不可能完成这个目标,也会把这个目标高高的悬在子孙头顶,让后世的一代又一代人按照《大明国》书指定的宏伟目标前进。
宏图伟业是一个英雄最难过的一道关卡!
在千古霸业面前,愈是英雄就愈发沉迷!从上了《大明国》书的那一刻起,林三洪就知道朱棣过不去这一关,就知道他一定会深陷其中。这于智慧无关于阅历无关,而是驱动一个人内心之中的抱负和梦想。在朱棣面前描绘出一个如此庞大到无边无际的大明国,他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不得不说朱棣选择的这个时间点是最合适的。
对于外部环境来说,草原上还在混战,昔日的主宰黄金家族已经没落到了谷底,丢了大汗之位连最起码的翻盘力量都没有。
对于大明朝内部而言,各藩王和地方实力派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内部已经没有真正的牵绊,完全可以腾出手来大干一场。在这个时间点上,战争全面展开以后,刚好是夏赋征收的时候。这个机会朱棣卡的很好,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和后勤,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远征,与其说是在考验明军的战斗力,还不如说是考验明朝的后勤补给能力。
同样的战争已经进行过八次了,朱棣亲自参加的就有三次之多,战争本身已经没有了任何神秘,只要按照原定的老路打过去就行。关键中的关键还是后勤。
后勤的保障能力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胜负,只要后勤上去了,一切都好说,否则就只能半途而废。
自从听到大明朝准备开战的消息之后,林三洪就很兴奋。
并不是因为战争本身而兴奋,这种战争已经没有什么悬念,无非是大胜和小胜的区别罢了。真正让林三洪兴奋的是大明朝已经明显在朝着自己指定的方向飞奔,林三洪清楚的看到到自己对大明朝的影响已经显露出来……
林三洪忽然明白了,明白朱棣心里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那是以天下为棋局的感觉,是一种至高的精神享受!
好吧,这个天下是你的棋局,可是在扬州这个小小戏台上,我还是绝对的主角。你的宏图霸业已经开始了,希望我这一出大戏也能唱的满堂喝彩吧!